“田坤，你们好好说，一会儿别激动。”魏长安和田坤并排走在住院部走廊上，医生们刚查完房，护士站里的护士们个个开始忙碌起来，配药，输液车一辆辆往各病房推。
田坤自嘲地一笑：“别担心，我没什么好激动的。”激动？对一个陌生人他没有激动的必要。
推开那间空荡荡的病房，中央病床上空无一人，白被单平平整整铺的很干净，视线望去，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正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对，就是老人，按年龄算，他实在不应该被称为老人，可那一头白发皑皑，沧暮的面容，上面道道深陷的皱褶无不让人唏嘘，这是被多少现实磨砺后的岁月印迹，而蜡黄暗淡的气色更是在这笔岁月上抹上了浓浓一色。
这是田志军？…..是我的父亲？
田坤确实没有激动，但心情很奇怪，是一种近乎静止于水的怅然，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有些可怜这个风前残烛的陌生男人。
“我给他打过针了，他现在很清醒。”魏长空凑田坤肩旁小声说。
向前走了两步，轻轻唤了一声：“志军哥，他来了。”
田志军闻声缓缓转过脸，这才朝门口方向看过来，看到田坤时，他眯了眯眼，好像在急于辨认什么，眼神里的急迫随着涌起的雾气呼之欲出。
“小…坤….”游出的声音低哑无力，微张的唇瓣上下抖动着。
魏长空上前，弯腰拍了拍他垂在腿上的手臂，说：“是，是他，他来看你了，你有话就和他慢慢说，别着急。”接着转身看着田坤，“…那你们聊，我先出去了。”说完就转身朝门外走去，反手合上了门。
房里出现了很长时间的寂静，谁也没开口说话。
田志军眼前蒙着层泪雾，看田坤就是团模糊的影子，他颤颤巍巍得抬起一只手挥了挥，“小坤，..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田坤低下头，手**裤袋慢慢走了过去，在隔两人距离时止步，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田先生，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一句礼貌到冷漠的语气。
“像..你太像你妈妈了..”田志军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神情放空，像跌入了漫漫时空长河里。
“我没办法选择，否则我也不想像她，当然..”田坤顿了顿，“也不想像你。”
田志军一愣，眼神渐渐聚焦，缓缓开口：“小坤，别恨你妈妈，要恨就恨我吧。”
“我谁也不恨，你们…不配。”田坤呲了声，“今天来，就是想听听你讲的故事，也算你们生我一场，开始吧。”
每个冷冰冰的字都打在田志军的心尖上，尽管如此，他还是心疼面前这个孩子，疼到呼吸都急促起来，脏肺里翻上一股热气，冲得他不住地咳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田坤脸色有些僵，有股本能的冲动想上前，可手动了动还是选择立在原地。
墙上时钟滴答，在渐渐平息的咳嗽声后格外清晰，田志军拍了拍前胸，顺下那股气慢慢抬起头，“小坤，你妈妈在你十岁时就过世了…”
过世？这句开场白很精彩，田坤唇线一抿，生理反射地闭上了眼睛，照片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他脑海里伸近又拉远，仿佛鲜活了起来，他想在上面看到哪怕多一个表情，一个哭或一个笑，可终究什么都没有，因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共同的记忆，什么都没有…
“她是在监狱过世的，我三年前才知道，也是那时我才明白当年她那么决绝要离开我，用那么恶毒的话赶走我是为了什么。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太要自尊太自私，…也太爱你妈妈…爱到整整恨了她20年。”
田志军的记忆顺着这番话渐渐延伸，倏地闪回到24年前的夏天…
A大篮球场。
一个漂亮的跳起，回旋转身，球倒扣进栏，得分。四周响起欢呼的口哨声，叫喊声。
这个矫健又年轻的身影正是田志军，他作为体校代表被特邀来A大参加篮球赛，这也是和沈若欣相识的第一天。
沈若欣是大学啦啦队队长，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上有双摄人魂魄的大眼睛，田志军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就彻底掉进去了。
他们像所有美好爱情故事开头那样，相遇相知相恋，校园的各个角落都留下过他们陷入甜蜜中的笑声和悄悄话，沈若欣很爱这个高大阳光帅气的大男孩，田志军也爱惨了这个漂亮可爱还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一切都好的让人觉得是场梦。
然而，这场梦并没有做到最后。
那一天，阳光还和往日一样，从窗外洒进教室，透过树叶的斑迹打在沈若欣好看的侧脸上。午间休息，教室寥寥几人，田志军又从体校翘课来A大找她，此刻正隔着张书桌反坐在她对面。
“怎么又不开心了？你最近好奇怪啊，和你说话也不理人。”这现象有一个星期了，沈若欣古怪至极，平时没心没肺笑不合嘴的人这会儿像埋了几麻袋的心事。
她歪头定定地看他，眉眼面孔间笼罩着一层灰败的丧气：“小军哥，你爱我吗？”这句话和当下的表情严重违和。
可田志军还是靠近她，轻轻地，一字一顿道：“爱，我当然爱你。”这时的情话是不用过脑，随心而发的，这个年龄的少男少女也是最纯粹最敢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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