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把你养在灵州是我的意思。”孟铸似乎有了一些恼意：“你母亲……李氏对你虽不用心，这么多年，也没有苛待了你，今日之事，绝非常事，你不应多想。”
孟晚歌心中冷哼，堂堂相府千金，被弃别院十六载，玉殒香消无人问，这就是孟铸口中的没有苛待？
自己的嫡妻对骨血痛下杀手，这就是孟铸所谓的不应多想？
敛去眸中升腾的杀意，孟晚歌缓缓对上孟铸略显灰沉的眼睛：“父亲大人，这十六年来，灵州别院种种您可知晓？”
“灵州别院？”孟铸沉吟一声，脸上疲累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肃穆威严的样子：“你这是在质问我？”
孟晚歌眸中重新闪过惶恐之色，一层泪雾迅速弥漫开来：“晚歌不敢，只是这些时日所经所历实在太多，这才失言。”
见她隐有抽泣之势，孟铸的心倒是有些软了下来。
这一点，她真是和扶风一丁点儿都不像。
印象中，那个弱质纤纤的小女子，何时在他面前这般的示弱过？好像就算是泰山崩于前，她也不过是抿抿嘴唇，挺挺脊背。
猛然间，孟铸的心里冒起一个奇异的念头来，如果当年，扶风也像这般泪眼婆娑地瞧着自己，是不是又许多事儿就会不一样了？
这个念头，只一出来，他自己便已觉好笑，微微摇头，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女子身上。
女子紧咬着嘴唇，泪雾在眼眶中凝结打转，消瘦的肩膀微微抖动着，看起来正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一个十六岁的女娃儿，一个人孤苦伶仃长成，正如她所说，这月余之间又经历了几番起伏，心中委屈难抑，乃是人之常情。
先前这般处处委屈求全，敏感害怕，怕是今日终是需要一个情感的宣泄口吧。
“晚歌啊……”孟铸缓缓站起了身：“我知道这十六年来，你受了苦，等他日嫁入七王府，便好好过日子吧。”
“晚歌知道，爹爹宽宥。”孟晚歌盈盈一福，终于将称呼又换了回来。
她刻意含糊一问，对孟铸也是一种试探。途中流寇是李氏所派，那别院中痛下杀手的人又是受何人指使呢？
这其中，孟铸到底又知道多少？
可听她说起“灵州别院种种”，孟铸脸色丝毫未变，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为她在灵州别院的孤苦生活。
从细处看，孟铸的表情自然，倒不像是装的，若他真能有如此如火纯情的演技，能瞒过孟晚歌的眼睛，那到真可谓一绝了！
他知李氏派了流寇追杀，却不知灵州别院暗中下手的还有另一波杀手。
“今日那幅画……”孟铸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
“晚歌只想留个娘亲的东西做个念想。”还不待孟铸把话说完，孟晚歌再次先发制人：“还请爹爹成全。”
孟铸咽回了已到唇边的话，转而说道：“既是如此，你好生妥善收着吧。”
“诺。”
那画上除了柳扶风的画像，还有些许的“迷魂散”残留画上，自入明城以来，一直都是敌明我暗，好不容易有这般显眼的证据，若落在了孟铸的手里，她只怕又要落了被动了。
她也是想到，孟铸可能会收回画卷，刚刚也已暗中嘱咐莺儿另做计较，不过孟铸此刻居然明确应下了此事，对她来说也算意外之喜了。
“老爷……”何正的声音远远传来：“张掌柜请您移步，有事相商量。”
“你也下去休息吧。”孟铸再看了孟晚歌一眼，“让何管家带着人，先去偏听候着吧，我片刻就去。”
“晚歌先退下了。”
孟晚歌退出书房，才瞧见何正领着那张掌柜站得离书房倒是略略有些距离，看来平时只要孟铸再书房内，就是他这个管家，也是不得轻易靠近的。
她和何正匆匆一面，交代了孟铸所说之后，便自己往西厢回去了。
回到西厢，除了莺儿，徐嬷嬷居然也已经回来了，见孟晚歌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已经让婢子备了热水和衣裙，小姐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吧，莺儿已经在里间候着了。”
“有劳嬷嬷了。”孟晚歌也不多说，便顺从地往里间进去沐浴。对于给她沐浴更衣一事，徐嬷嬷现在倒是全权交给莺儿了，自己半点也不插手。
待一入浴室，只余她主仆二人，但见雾气缭绕，隐约传出往浴桶内倾倒热水的声音。
便是如此，这一次，主仆二人也较之先前也谨慎了许多，两人只是一个眼神交汇，便是一言也不多说。
等二人从浴房出来，却见徐嬷嬷带着三个丫鬟跪在庭院里。
“徐嬷嬷，您这是何意？”孟晚歌心下已经略有计较，但眸中还是微奇。
“老奴护主不力，罪该万死，还请三小姐责罚。”那徐氏跪在地上，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抬。
“今日之事，与嬷嬷无关。”孟晚歌摆了摆手，示意莺儿去将徐嬷嬷扶起来。
谁知，今日那徐嬷嬷倒是固执，任凭莺儿怎么拉拽，就是执意不肯起身，余下那三个小丫头，见她跪着，自然也就没有胆子起来。
“老奴有一事相求，三小姐答应了，老奴才敢起来。”徐嬷嬷言罢，结结实实地往地上叩了一首。
“有什么事，还请嬷嬷起来说话。”
徐嬷嬷刚刚那一下倒真是足见其诚心，这一记下去，额头上面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红印。
“他日……他日小姐嫁去七王府，还请小姐心善，把我们几个也一并带去吧。”说完，她迅速看了身边三个丫头一眼，那三个丫头会意，眼见四人就要一起叩下首去。
“你们先起来说话。”
还不等她们四人的额头再次接触到地面，向来说话柔柔弱弱，软语轻声的孟晚歌加重了语气。
见徐嬷嬷等人一愣，莺儿忙在一旁道：“嬷嬷快起来吧，小姐体弱心善，也受不得你们这样的大礼，若再不起来她倒真要着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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