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撑苏明明的力气突然消失，她跌坐在椅子上，只拼命地摇头，我想问的不是你，想知道的也不是这个，我是在问安排我命运的神，为什么会这样，凭什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
医生又沉着又冷静地说：“你应该要镇定一点。”任何病对于他都只是病，唯一的区别只是这个病无药可救。
苏明明惊恐酸楚到了极点，想哭竟哭不出声“就要死了，得了艾滋病。你让我镇定一点。”
“aids是病变后的结果，你现在只是hiv携带者，你要知道，也有hiv的携带者能活十年二十年而没有发病，也有的甚至能得到全寿，你不要太悲观。“
“是么，我是不是应该感谢这天这地，还有你，只是携带者，我还真是幸运。”
她没有感觉地移动着，坐在医院外花圃前的椅子上，一阵一阵的寒风穿过她吹到身后无人知道的方向。
它把她以前所有的抱负，愿望，梦想统统消灭了，一个也不留，真是干脆。她半生心血的咖啡店可以关闭了，那些给她温暖慰藉的衣服可以送人了，她以为永远的朋友到了告别的时候。唯一的好处，她终于可以永远二十五岁了。她一直不懂，她做人做事一向坦坦荡荡对得起任何人，从任何方面来说，她都是好人，怎么就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以前想给自己四年的时间找到一个适合的人一起生活，然后生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住在郊外温暖的房子，房子留三个客房让孩子们的干妈来的时候住，房门开出去就能看见缤纷的花圃。她一点都不怀疑它不能实现，因为生活给了她那么多的苦难，往后都是补偿的时间了。她唯一的担心是嫁错人，而，现在，她再没有资格嫁人。
风把她手上拿着的病例卡吹到了地上，她整个人像是被闲置了一百年的空楼，没有心脏和呼吸，只剩下一个空壳，只要一辆大卡车从它身边开过，它就会被震动得化为碎片。
她没有力气弯腰去捡回那现实。
前面一个男的把脚下的病例卡捡起来，苏明明木然抬起眼睛看他，脸色不由得变得惨白。
是来给慕容苑拿诊断结果的程牧。
沉静如程牧看到病历卡上的病症，都大吃一惊，难以相信又翻到首页仔细核对了一下名字，才说：“你，苏明明，你……”
苏明明没有表情：“害怕么，这可是世界上最令人恐怖的病，你最好远离我。”
程牧看了她一下，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苏明明没有办法指挥自己的眼泪，她想自己还没有凄凉到那个地步，可是它们径直流下来，她擦了一下眼泪，转头对程牧说：“医生告诉我，我连眼泪都带着病毒，你知道么，我连眼泪都不能引起人的同情了。”
程牧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多话，却有让人心安的力量，陪着沉默的苏明明在那里坐了一个下午。
橙黄色的夕阳从高楼的那边落了下去，这样的场景苏明明看过千百次，可是这次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你说，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呢？”
也并不等程牧的回答，自己又慢慢地说着，仿佛没有人在旁边，她只是在对自己说话：“也许人生不过就是不断战胜痛苦的过程。我的人生就像是举重比赛，本身没什么观赏性不足以引人注目，每次都要用尽力气把杠铃举起来，过程只有痛苦和痛苦。好不容易举起了，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可以兴奋的。旁人却说，很不错，再给她加五公斤，你再挑战一下。即使每次举起来，这个结果又有什么快乐呢？这些痛苦反复着直到你的生命结束……小的时候摔倒了，旁人不在乎你血肉模糊有多痛，他们总是成熟地说，你要自己站起来。再后来，我发现向无关的人展示你的伤口和脆弱只能让他们很快乐。我懂得了，即使深受重伤都要扮皮外伤。我一直在学着如何顾全大局，如何应对这个世界，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人生最终只是个不断失去的过程。”
苏明明觉得很灰心，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她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感受。
程牧用手托着下巴，再那里静静地聆听着：“可是你知道我很羡慕你么？”
“我？”此刻的苏明明还是生出了点好奇。
“每次不管多忙多累，慕容苑都要抽出时间去找你们，开始的时候我好奇和不屑，真是一群多话的女人。但渐渐我发现不是这样的，后来每次和你们接触一次我就羡慕一次，你们不知道，我只有敌人，没有朋友……其实谁的人生都一样，单调，冗长，日复一日，假如没有梦想和情感。我不顾一切地往前闯。有次因为你们，我回顾自己，发现剩余的不过是野心而已。真是可笑，我才发现胜利并不是人生的真谛，难怪每次赢了，我一样不快乐。倒是和慕容苑在一起的时候更让我开心！而你呢，其实以前的生活经历比我好不了多少，可是活得比我光明得多，拥有美好的梦想和情感。我做不到。”
苏明明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拥有一些宝贵的东西，但如果生命消失了，这些东西也就消失了。
程牧握着的双手换了一下 “没有对比，人不会知道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有多么宝贵，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了，只是你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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