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莲花坞。
春寒褪去,初夏经来,凉风携着莲香的清爽自江边而来,迎面的湿气令人齐齐精神一振。
懒洋洋的声线落入耳中犹如魔音贯耳。
“练剑时以腰运步,以步带势,拧转起伏,前后环顾,左右兼备,跳跃疾进,务求一劈开山裂石,一击洞天彻地。”
即便初夏的阳光还不似日后毒辣,院中的江氏子弟额前仍旧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水滴顺着纹路汇聚,划过挺直的鼻骨,落于地面。
有年纪小的,忍不住稍稍松了手腕。
“练剑最重腰力和腕力,别想着偷懒。”
枣树下,梨花木雕刻的太师椅上正仰面躺着一人。
那人着一身浅黄色束衫,腰间一条烟青色祥云锦缎坠着乾坤袋,扎着高高的马尾,轻便又利索。
他双**叠,轻松地翘在对面的石凳上,两手垫于脑后,脸上覆着一张宽大的荷叶,正好遮住了刺眼的太阳。
“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们就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要说偷懒,你们就是再早生二十年也不一定比得过我。”
他们苦了脸,自打宗主去了兰陵,这位前辈课业抓得也太紧了。
点、刺、挑、劈。
一遍又一遍,着实无聊。
“光是这几句话我们就练了将近半个月,前辈能不能教些别的?”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的哈欠,“万变不离其宗,打好基础才是硬道理。”
这话早就听腻了,道理归道理,谁不明白?
但是,换做谁都想学那些看起来又漂亮又威风的招式啊!
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知晓眼前的这位前辈最是喜玩,“前辈还没去泛过舟吧?云梦的荷花向来花期早,这几日应该开了花苞,外面定然很热闹。”
前辈足靴轻晃,丝毫不为所动,只从鼻子里淡淡应声:“嗯。”
他再接再厉,立志一定要说服这位前辈踏出莲花坞。
“堤上垂柳,岸上人家。每每这个时候,姑娘们挽着采花篮泛舟湖面,笑声似银铃动听...”
足靴一顿,像是想起了那年尝过的莲藕汤。
荷叶随着起身的动作滑落,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眉眼平和普通,与他那代表‘剑侠’的鹅黄颜色一点都不相配。
“...有姑娘?”
这是什么问题?
他略有些懵,本能回道:“...有。”
江澄去了兰陵开清谈会,她正是无聊。每日与这些五大三粗的小子们待一块一点意思都没有,娇娇软软的姑娘们瞧了就让人心情好。
蓝浔展开笑颜,道:“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不如我们也去泛个舟?”
虽是正中下怀,但象征性的推辞还是要的。
“这不好吧?宗主走之前还叮嘱过我们要好好修行。”
“倒也是。”她起身拍了拍手,“那你们就留在这里好好练剑,我找阿芜一起去。”
嗯??
这不是我要的套路!
他话锋疾转,“其实...修行固然重要,但更要注重劳逸结合。”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没错没错。”
蓝浔微微一笑,甚是善解人意。
“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那就准备准备,去江边练剑。”
“???”
“不会吧!!!”
云梦的码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置身其中温暖得仿佛连骨头都舒展开来。
她此行的排场很大,独自一人走在首端,后头跟着十几个年轻弟子,引得路人频频注视。
轻快的脚步,上扬的马尾,若不是身后一排的紫色九瓣莲,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出来游玩。
只是这一次,江家的弟子却没有以往见到他们时露出的爽朗笑容,反倒一个个目光闪躲,像是羞于他们的注视。
“朔前辈不会真的让我们在河边练剑吧?”
“这也太丢人了。”
“谁让你提议的,你去说!”
那位一开始撺掇着蓝浔出门的弟子毫无预料地被推上前,轻咳一声正要开口:“朔...”
“哎呀!”
迎面撞来的小姑娘一个屁股蹲后坐在地上,看着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梳着两个花苞头,圆圆的小脸红彤彤的像个苹果。
“没事吧你?”蓝浔半蹲拉起她,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走路不看路怎么行?”
小姑娘倒也没因为摔了一跤就哭,大眼睛眨巴眨巴,攒得紧紧的小手硬生生地塞到蓝浔手中,偷偷靠近她道:“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根据掌心捏的质地,仿佛是一张纸。
她眼中神色一凉,迅速地扫了一眼周围,却没发现什么不同。
落到小姑娘身上时又化为柔和,“乖孩子,能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吗?”
“不可以哦,哥哥说不听话就没有甜甜的糖吃。”
她捏捏小姑娘的脸,宠溺道:“陌生人给的糖怎么可以乱吃,我给你买好不好?”
“真的吗?”大大的眼睛里闪着疑惑,她头一歪,“可你也是陌生人,我可以吃吗?”
蓝浔手指牵引着她的视线朝身后的江氏弟子望去,“看到了吗?我是江氏的人,保护你们是我们的职责。不过,仅此一次。”
她伸出小拇指,诱导道:“能做到吗?拉勾勾。”
艰难地挣扎了一番,小姑娘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奶声奶气做出约定:“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真乖。”
不可避免的,她忽而想到了很多年前同样乖巧可爱的小男孩。
“阿苑,叫静姝姑姑。”
“不许叫!叫姐姐!”
“蓝静姝,敢问您今年贵庚?”
“不大不大,也就十五六吧。”
“十、五、六?”
“咳...也可能十七八?”
“十七八?”
她干脆耍起了赖,“哎呀不管不管,叫姑姑平白地把我叫老了。”
“阿宁也是叫的你姐姐,这样岂不是让阿苑乱了辈分?”
“我还没介意你占了我的便宜,你倒替温宁介意起苑苑来了。”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耳边是自认逃过一劫的江氏子弟或凌波微步,或探花取囊,激得姑娘们连连叫好,串串银铃。
蓝浔立于舟前展开纸条。
上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半个月后,仙门百家围剿乱葬岗。”
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无论是姑苏特有的澄心纸,还是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甚至于连字,都与十三年前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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