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奈奈越来越熟，丁骆川慢慢发现其实跟奈奈聊天挺有趣的，他的女朋友谈吐跟一般人不一样，总有些与众不同的见解，奇思妙想，仿佛清风吹进腐败的沼泽，带来一线拨开云雾见月明之感。
许是作为机械人用途不同，她见多识广，情绪起伏不大，不经常笑，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又不是伴侣型机器人，干嘛要讨人欢心？”
丁骆川就常逗她开心，用尽办法，带她去深海餐厅，一起潜水看五彩斑斓的珊瑚；去听单口相声，那个美国人的语速噼里啪啦，一阵阵炸弹似的引起全场笑声；去十几年没去过的迪士尼，哄她穿公主的衣服，带她坐旋转木马。
奈奈面无表情地拒绝：“我觉得你在利用我自己开心。”
“和你在一起我就开心啊，”丁骆川摆弄着一件件不同的公主服，有点儿惋惜，“真的没一件喜欢的？”
工作人员附和道：“这些普通游客租不到，是丁先生根据您的尺码手工定制的，水钻宝石也是一颗颗缝上去的。独一无二。”
尽管奈奈没什么表情，但丁骆川就是看出了“我不稀罕”的意味。
“好了好了，”知道奈奈不喜欢，他也不强求，挥手让人把衣服收了起来，仍试图最后讨价还价，“那旋转木马坐一下呗，女孩子不都喜欢这些？”
奈奈不为所动：“我不是女孩子。”
丁骆川：“……”
最后，还是他把奈奈抱上去的，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丁骆川坐在她旁边紧挨着的马上，拿着DV给她录Vlog，循循善诱道：“奈奈，看我呀，笑一笑嘛。”
他今天穿的西式修身礼服，双排金扣蓝制服，金色怀表，雪白长裤配马靴，宽肩窄腰长腿，真的就是西欧历史中走出来的翩翩王子。
奈奈不看他，但仍然从华丽装饰的镜子中看见身边年轻男子的笑颜，棕色微卷的发，深邃的眉眼，性感的嘴唇，格外动人。
“奈奈，看我一下嘛。”
镜中的少女似乎忍俊不禁，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
一刹那的风华，便已足够。
丁骆川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得自己的心跳，砰，一声，砰，又一声，格外清晰。
与此同时，他也了解了关于她的很多事。
比如她出生在瑞士；一睁开眼，就已经是十七岁的样子，此后就一直为父亲做事，世界遍地跑，克罗地亚、罗马、迪拜、摩纳哥……接任务，拿钱；继续接任务，拿钱；循环反复，周而复始。
丁骆川疑惑道：“你的父亲？不能反抗吗？”
他老爸丁海秋对他不错，但他也知道世上黑暗的事多了去了，不乏有些父母虐待孩子，惨案时有发生，血腥隐在暗处，但他怎么也难以将奈奈这么看似纤细实则强悍的机械人和“父亲”这么温情的称呼联系起来。
“我的制造者，”奈奈摇摇头，“阿西莫夫提出的机器人守则对我来说不管用，我的最高指令只有一条：无条件服从父亲的一切命令。”
她的话里并没有被禁锢自由的不甘心，好像已经接受了现实，不会反抗。既然说了一个月之后回瑞典，就一定会回去。
丁骆川心里一惊，突觉自己刚才犯了一个多么滑稽的错误。奈奈本来就是机械人，能反抗才有鬼。可是，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已经把她当做了活生生的人。
念此，他心情有些苦涩。
距离一个月没剩几天了。
丁骆川微微垂眸，漂亮的睫羽遮住眼底的失落，想了想，又问：“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做人的感觉？真人的感觉。”
“真人有什么好？”
奈奈按了下眼皮，轻轻松松抠出一颗眼球，在空中抛着玩，无所谓地说：“容易受伤容易累，我一个人，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不老不死，不知疲倦，不好吗？”
湛蓝的眼珠像一颗蓝色的玻璃球，在少女白嫩的指间跳跃流连。
丁骆川沉默了几秒：“是挺好的，等到我七八十岁成老头子了，你还是现在的模样。”
他微微叹气，看向奈奈的眼神暗藏着忧郁，好像淡淡烟云笼成的网。
太过深情了。
奈奈的手停住了，她不说话，重重把眼珠向眼眶里一按，手法干脆利落，看得人心惊肉跳。
丁骆川抬腕看表，午休时间结束，该工作了。
他戴的是百达翡丽的古董级腕表，丁海秋在他二十岁生日时特意寻来，放在佳士得拍卖行都让行家震三震的老货，无法用价格估量。
但这些，无论是他的样貌还是身家，对于奈奈来说，不过是死物。
他站起身，把自己刚泡好的咖啡递给奈奈：“巴拿马翡翠庄园的瑰夏咖啡，要不要尝尝？”
丁骆川再也没有让奈奈给他跑腿买过咖啡，很少吩咐她做事，也没有冲奈奈发过脾气，他比之前更加黏着她，什么都依她。
虽然第一次谈恋爱，他自认为自己完全称得上模范男友的水准。
但此时此刻，丁骆川没发现，自己闹脾气了。
奈奈坐着一动不动。
丁洛川叹了口气，将杯子放进她的手里，推门进了办公室。
盯着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奈奈低头尝了一口，脑海里瞬间分析出各项数据，判断不适合身体吸收的同时，过滤成蒸馏水，蒸发在体外。她的头顶蒸腾出肉眼看不见的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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