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自年后，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大雪不止，又无法离开村子。许多穷苦人家连炭火都烧不起，几乎冻死家中。
道观中众人虽不知山下情况糟到了何种地步，但从伯凊一日紧过一日的眉头以及终日不停地大雪来看，彼此之间又都有些了然。因此，每日的晨起早练大家都起的愈发地早，刻苦十分。就连平日里总一副没心没肺模样的李松原都安分了不少，说话间也带了些小心翼翼地样子。整个道观里，所有人都谨慎地如临大敌，除了唐今。外面天冷，风和不再放他出去了，于是他和一只老虎两个小物整日都被关在屋子里烤火，有时候阿冬还会自己扒开门闩出去找食儿，他却连道观的大门都分毫碰不得。于是这些天下来，师兄弟们都疲惫不堪，只他一个骨头都要懒散地酥掉。
唐今被关在屋子里出不去，倒也不觉得憋闷，之前伯凊带给他的小说画本有好些还没看完，他坐在床边守着炉子，不多时就能沉浸进去，哪怕耗费一整天的光景丝毫也不觉困倦。有时风和与师兄们议事太晚，顶着一头一身的风雪回来，仍能从外面看到映在纸窗上的孩子的影子。推门而入，孩子淡淡的眉眼在一豆烛火的映照下有些恍惚，半大的孩子，用手指仔细描摹着上面的神话故事，如痴如醉。
外面大雪纷飞，雾化了天地苍穹。
***
“已是第九日了。雪没有停。”伯凊目光扫过武真风和的脸，淡淡道。
“我昨日出去探查的时候发现，距道观不足五里的地方，落的雪更多更急，甚至已经没到了膝盖。”武真皱着眉。
“我们道观虽有灵气护着，却也撑不了太久，我担心那雪中带着的罡风戾气扫过来，一日便能将整个道观埋个干净。”风和的语气里带了丝焦急。“师父到现在还是音讯全无。师兄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此时屋内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伯凊微微闭起眼，像是在思考什么。
武真率先打破沉默，“我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贸然行事，一众师兄弟们可能会受伤。”
“但是任由这种天气继续下去，山下百姓……”风和反驳道。
“大雪九日不止，结界内不受风雪戾气所伤，我们还算是好过的，但结界外村落内村民们的境地可想而知。若连我们都迟迟不动，那这山下三个村寨，五十七户人家，一百八十四口人，又当如何自处？”伯凊话音儿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武真风和二人都没有接话。“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天灾，还是妖祸。”伯凊眯起眼睛，声声掷地。
就像是应和着伯凊这句话似的，倏尔窗外头的风雪打着旋儿地扑开了门，发出咣当一声。
风和同武真两个，几乎是立时有了动作。
两个人站立起身，左右手相交，堪堪挽出个结印出来。
结果外面只有漫天风雪并一只滚圆成白球的大猫。大猫伸出爪子想进去，似乎是感觉自己处境尴尬，也感受到屋子里沉默到压抑的气氛，抬起头看了看屋子里如临大敌的三人，缓慢地撤回了自己的爪子。
风和先认出了那只似乎刚从雪窝里头爬出来的大猫，他犹豫道：“……阿冬？”
然后成功赢得了阿冬不屑地甩甩尾巴这一回应。
风和武真两个舒了口气。
待阿冬转了个身朝唐今的住处慢慢走远后，风和才又反应过来，他面带着奇怪的表情，向武真和伯凊问道：“方才感受到的那种感觉，真的是阿冬带来的吗？”
“比阿冬带来的感觉更要沉重许多，也要更有压迫感些……与其说是妖物……倒不如说……像是这个山上哪位仙灵的手笔……”武真皱着眉，仔细回想方才风雪扑开门的一瞬间，感受到的巨大的，沉闷而又有力量的，威压。
“……必须出手了。”伯凊观望了外面的风雪一会儿，说道。
***
在屋里看画本的唐今忽然觉出一阵冷来。
转头一看，原来是阿冬正在努力用自己的头把门拱开，然后带进来一阵冷风。
浑身上下都是雪的阿冬看到自己潜入失败，偌大的猫脸放空了两秒，然后索性大摇大摆走了进去，还不忘用后腿把门给关上。阿冬在离唐今数尺的地方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雪，然后慢慢靠近，蜷缩到炉火旁边。
“你这是去哪儿……滚了这一身一脸的雪？”唐今看着面前抖落一身雪的雪团子，搁下手里的画本，站起身朝它走过去。
他伸出手摸了摸阿冬的脑袋，入手的冰冷刺骨冻得唐今一个寒噤。他感觉到阿冬在炉火边儿缓慢又矜持地发着抖。
唐今皱着眉揉掉阿冬皮毛里头冰雪冻成的硬块，然后拿着干燥的帕子反复帮阿冬擦拭身体，一直把之前贴紧身体的湿冷毛发擦拭地蓬松柔软起来以后，这才把之前那个雪团子拯救回原本威风八面的模样。
阿冬伸舌头朝唐今脸上舔了一圈儿，然后心满意足地继续烤火，半点儿没有了方才狼狈的样子。唐今看阿冬不抖了，也不再继续帮小老虎摩擦取暖，拿了之前在看的画本翻回正看的那页，伏在小虎身上继续读了起来。
“……夕，莫也。化为凶兽，屠戮伤人无数……戾气所至，风雪不止……初昏者，是谓夕……”
唐今翻过一页书，仔细读着。
他分明从这几行字里头读出些压抑的感觉。
唐今年幼，却十分聪慧。他觉察出这些天道观里有些不安的味道，每个人都十分疲惫，但却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这一切与接连数天不停的漫天大雪有些关系，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唐今别无他法，只能自己慢慢找答案。
“阿冬。你说，雪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呢？”唐今仰躺着，头枕在阿冬暖烘烘的皮毛上。
阿冬尾巴摇了摇，微微打了个呵欠。
“这雪，实在是……下的太久了啊……”咕哝一声，唐今微微眯起眼睛来，也打了个呵欠，慢慢睡着了。
阿冬盯着面前微微晃动的火苗一动不动，半晌，似是应和般的，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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