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敏起先或许没有注意，时不时在前面和他们说话。
俞浩不好意思打断他，又不愿惊扰俞国春，回答都十分剪短。
趁着红灯，张志敏回头看，见到小孩儿已经睡沉了，他不再说话，连导航的提示音也关闭了。
住在北一区的楼房很旧，居民也一样。
车子熄了火，能听见楼上人家看电视的声音，人声却是没有的，安静显得更明显。
几个月前坏掉的路灯还是没有人修，一条道黑得不像样，只能靠周围住户房间里透出来的光照明。
俞国春睡熟了，到家了也不知道，俞浩想叫醒他，却看见开车门的张志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正困惑，便见到张志敏把小孩儿背到身上。
“我来吧。”俞浩急忙下车，小声说道。
“没关系，就这点路，小孩儿能有多重？”张志敏笑笑，锁上车。
楼道里的灯虽然昏暗，好在感应器还没坏，两个大人都放轻脚步上楼，连开门的动作也小心谨慎，尽量不吵醒俞国春。
以前侄子睡觉不会那么沉，如今这般动静之后，他只是稍稍在梦里挣扎了一下，很快又睡熟了。
俞浩觉得想必是因为他在手术以后需要身体调养，体质变弱的关系。
到了房间里，俞浩从张志敏那儿把小孩抱过来，放在床上，给他脱掉外套、鞋袜，盖好被子。
张志敏在边上看他，末了帮小孩子把被子掖了掖，继而跟着俞浩来到客厅。
俞浩关好门以后在原地愣了两秒，想起要给张志敏倒茶，小声道：“你先坐，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客气。”张志敏微笑着，走到沙发旁坐下。
到了厨房，俞浩才发现早上烧好的水没有关上，一直开着保温，有些为浪费电而懊恼。
但好在有现成的热水可以冲杯热茶了，他找到茶叶，往玻璃杯里倒了些，冲了一杯淡茶端出去。
“今晚谢谢你了，很久没见他这么开心。”俞浩放下热茶后，又回厨房给自己倒一杯开水。
“应该的。”张志敏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俞浩倒水的手顿了顿，幸好没有把水洒出来。他暗自吁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累，可还是没说什么，拿着杯子走回来，也在沙发坐下。
张志敏盯着面前升着袅袅烟雾的热茶看得出神，冷不丁说了一声：“阿浩，谢谢你。”
“什么？”俞浩被这突兀的致谢弄得茫然。
“谢谢你答应我去看那个剧。”张志敏抿了抿嘴唇，转头看他，神情介于诚恳和忧愁之间，“我是说……你知道的。”
俞浩感到心上一阵绞痛，他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张志敏注视他良久，问得谨慎紧张：“你现在应该还是一个人吧？”
闻言，俞浩的心狠狠地收紧了，好像被捏到一块儿。他埋下脸，说得没什么底气：“是这样没错，但是……”
“阿浩，你今天过得高兴吗？”张志敏打断了他的迟疑。
“挺高兴的。”这是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一个安怡的晚上了，没有紧张、没有费解，更没有难过和惊慌。可他苦涩地笑笑，抬头望向张志敏，问：“如果我说这还不够的话，就太贪心了，是吗？”
张志敏一语不发地回视着他，一时没有回答。
屋子里的安静好像已经变成实体，只要伸出手就能够摸得到。
俞浩没有因此而心慌意乱，他颓然坐在沙发的角落里，低头弯折着近来变得柔韧的指甲。苍白修长的手指连指甲都是白的，干净、脆弱得像雪雕一样。
不知道这份安静持续了多久，后来，俞浩听见沙发的另一端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沉湎下去的心倏尔提起，简直到了嗓子眼，而眼底也被钻石的亮光刺伤。
“这是……”俞浩难以置信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戒指礼盒，用更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恳切万分的张志敏。
张志敏似乎知道他不会接过去，所以把礼盒放在茶几上——俞浩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回来见到你的第二天我就去买了，一直想着等时机到了再给你。可是，其实我觉得……自己是等不到那个时机的，因为永远不会有时机。”张志敏认真地看他，“能遇到可以在一起过后半辈子的人，不过就是一次偶遇或者一个瞬间，错过了就没了。我不想错过你，你也别犹豫了。不要错过我，好不好？”
俞浩的喉咙发紧，一时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张志敏的脸上移开——他忘记了要这么做。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当然这样的举动更是他从来不会想的。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这问题投递给他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胸膛左侧的那个器官消失了，不是融化了，就是粉碎了，总之，好像没有了。
于是，俞浩不晓得垮下来的肩膀究竟是因为疲惫不堪，还是如释重负。
俞浩怔怔地坐着，低头看着手心上的纹路发呆，等到回过神时，手已经被张志敏握住了。
他抬起眼，脸上透露着茫然的神色，而张志敏渐渐靠过来，在鼻息接近时迟疑了半秒，遂即把吻印到了他的唇上。
那张放置在沙发附近的木桌子已经用了很长的年月，开始被白蚁腐蚀。
屋子里太安静了，以至于那一声声白蚁啃食的声音渐渐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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