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俞浩的眼里噙着泪水，又忍了回去，“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大概是光线反差分明的缘故，牟云笙把他带着水光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牟云笙不知道俞浩想做什么，直觉提醒他应该拒绝，可他没有忍住，回答道：“下午三点二十分。”
这天，俞浩在快醒来的那段时间梦见了牟云笙。
睁开眼睛时，他忘了梦里的内容，什么都不记得也想不起来，只确信的确梦见了而已。
这让俞浩接下来的一天都没法过了。
一整个早上，直到午后，俞浩都不住地往店里悬挂的那个钟上看。
连一向只顾着生意的吴大海都注意到他的魂不守舍，问：“阿浩，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今天星期三，没什么人，你要有事就先去忙。”
俞浩又看了一眼时钟，抱歉地向吴大海鞠了一个躬，道：“那我先走了。”
被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弄得发懵，吴大海讷讷地点了点头。
机场大巴一停下，俞浩就冲下了车。他没跑多远，就因为不认得方向停下来。三十多岁了，他没有坐过飞机，机场也是第一次来。
他张皇地东张西望，最后跟着一个要登机的旅游团走向航站楼。
俞浩望着告示，又查看时间，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幸自己赶上了。但是办理托运的队伍那么多，俞浩怎么也找不到牟云笙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播突然响起了登机提示，俞浩听到“新加坡”三个字，打了一个激灵，掏出手机拨打牟云笙的电话。
机场广播很吵，候机的人说话很吵，连地勤人员的声音都很吵，吵得他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而自己等待时的心跳声却突兀出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安检口的旅客，仍然看不到牟云笙。
这时，他突然想起牟云笙告诉他时间时的神情——当时牟云笙犹豫了。想到这个，俞浩的肩膀往下沉，感觉整颗心都凉了。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然接通了，那头同样是机场的登机提示音，而牟云笙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喂？”
俞浩的眼睛一热，再度朝安检口的方向望，开口时声音喑哑，问：“你在哪里？是不是过安检了？”
“还在外面。”他那边应该是分辨出两人在同一个场合，沉默了两秒钟以后，他问，“你怎么来了？”
这声音是从俞浩身后传来的，他转身，呆呆地看向仍然拿着电话的牟云笙。
牟云笙的另一只手拿着登机牌，正眉头紧皱地看着他。
俞浩把脸转开，不看牟云笙。他挂断电话，忍住哽咽说：“来送送你。”
牟云笙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俞浩，哪怕俞浩已经把脸转开。他吁了口气，同样望向别处。
俞浩悄然瞥眼看他，被他突然转回来的目光遇上，就此不能再错开。
牟云笙看他的脸几乎要因为强忍情绪而扭曲变形，考虑了一段时间，说：“你不必要这样，又不是生死离别。”
俞浩也知道自己这样煽情得可笑，握紧手机，问：“那你还会再回来吗？”
“会。”对此牟云笙并没有怀疑，但面对他眼中无法隐藏的期盼，还是平静地解释，“我爸和我哥都在这里。”
俞浩一愣，讷讷说：“也是。”
不知不觉间，牟云笙把手中的登机牌抓得变形。看着这个从来把自己放得最低，将自己所有的期盼和欲望都视作不配的人，牟云笙真不知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俞浩，说：“其实你真的不要对自己那么失望。你很好，不必唯唯诺诺地等待别人的同情和关怀，你可以要求更多。只要你肯提，一些要求不像你自己想象的那么不能够被满足。”
别人说这样安慰的话也就罢了，偏偏是一直都那样对他的牟云笙。俞浩突然觉得，他的这番话正是那种道义上的人文关怀。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反正你也不要我。”
这话明明在情理之中，但又完全在意料之外，牟云笙听罢喉咙一紧，片刻才说：“总之，以后有什么事，你要去争取。有些事你开口了，别人才会确定你需要，才会考虑满足你。”
“那你能不能不走？”俞浩突然看进牟云笙的眼睛里，见到他为之愕然，随即苦笑道，“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从刚才开始，牟云笙的眉头就没有舒开，现在皱得更紧了，道：“我很糟糕，这你是知道的。而且，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更糟糕。你非常好，值得更好的人。”
“我好？好你为什么不要？”俞浩擦掉突然落下的眼泪，苦涩地冷笑，“配不上就是配不上，为什么要说得那么好听？你以为是安慰，其实讽刺得不行。”
牟云笙沉着脸说：“就算我们真的发生了什么，现在我也还是得走。”
俞浩像一个筛子一样颤了一阵，睁大了眼睛看他，问：“你是说，你觉得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此时，牟云笙竟然想不到话语反驳，只得一步向前，把他抱进了怀里。
俞浩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如此坚实用力的拥抱，透进身体里的，却是彻骨的冰寒。他听见牟云笙在他的耳边叹气说：“我不值得。”
最后，牟云笙还是头也不回地通过了安检口。
俞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航站楼出来的。
他站在机场大巴前，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有几次工作人员询问他要不要上车，他都没有听到。
其实他来以前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他还是来了。他发现自己居然还可笑地期盼那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名叫“奇迹”的东西。
不错，他知道乘坐飞机时要关闭手机，也知道要在登机前一个小时抵达机场办理登机手续，但这些都是他从电视上看来的或者听别人说的，他连真正的飞机有多大都不知道。
今天以前，他甚至不知道原来机场在城市的这个方向。
这就是差别，根本不必要费心机，随便一想就能抓出一大堆差别。可他错得没边了，尝到甜头以后就把这些差别抛尽。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蠢得可以。
心一直在泛酸，然后开始发痛，俞浩昏昏沉沉的，渐渐地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他疲惫地蹲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够了，真是够了，不要再想了。那本来就不是他应该幻想的东西，人真的应该认命，一奢望，就输尽了。
眼泪不断从眼睛里涌出来，没一会儿便把他的膝头淋得湿嗒嗒的。
后来，他连蹲都蹲不稳，往后一倒，坐到了道牙上，却没有力气站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同样的错犯几次，他这跟头摔得真是够活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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