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的空气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电梯门关上之后，过了一会儿，牟云笙才把手指按到“-2”的按钮上。
那个按钮上的字红起来时，俞浩的脑袋忽然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开始昏沉起来。
刚才的香槟很甜，他用餐的时候很认真，香槟也就喝了不少，随着电梯下降时的重力变化，他感觉自己浮了起来。
他看到映在壁上的自己，脸已经通红，眼睛也泛着红色的水光。
不晓得是不是紧张过度，俞浩盯着自己的影子盯得太用力，被里面的牟云笙发现了。
比起牟云笙，此刻的俞浩简直不堪入目。
“那个……到底什么是司法判例？”俞浩挠了挠因为太热而有些发痒的脸颊。
牟云笙偏过头看他，见到他的脸透着殷红，沉得挠脸的手指格外白皙。他的头微微低着，眼神飘忽不定，是牟云笙最常见到的样子。
最初，牟云笙看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这副模样，在警察的面前如此，在闫稑的面前也是如此。可是，在看到他被王艺景责备得抬不起头的时候，牟云笙突然明白，这是俞浩习惯了。
闫稑也就罢了，就社会地位而言，的确比他高一些。但面对王艺景那种人，大可不必如此吧？总之，在牟云笙看来，王艺景是完全没有足够的身段支持她唾弃俞浩的。
有些人，自己混得平平，高不成低不就，只能挑着比自己差一点点的人嫌弃。还有些人，被生活打压惯了，习得性无助，像实验里的小狗，连电击已经被撤走都不知道，选择畏畏缩缩地低头。
小狗？
这个联想出现在牟云笙的脑海里，让他忽然觉得非常有趣。
牟云笙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俞浩的身边。
不知怎么的，俞浩忍不住往旁边退了一步，一退才发现自己原先就站得靠边，现在已然靠到轿厢的墙壁上。
牟云笙低头扫了他一眼，勾起嘴角，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道：“就是，法官说什么，就是什么。”
“啊？”他长得太好看了，超乎俞浩能够接受的现实尺度，闻言俞浩不禁抬头，在正视时，牟云笙在他的面前出现了好几个叠影。
等到这些叠影渐渐重合在一起，俞浩惊讶地发现原来他的眼睛是深灰色的。俞浩只在电影里见过外国人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难怪他现在是外国人了——俞浩发现自己的思维变得乱七八糟，他暗想这样下去该出丑了，于是只能抛出一些问题让自己保持清醒。
“既然内地用的是大陆法系，为什么那天你能把于灏领走呢？”他的头很痛，只能用手指撑着额头，时不时用力晃一晃脑袋。
电梯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叮，打开了。
牟云笙的双手放进西装裤的口袋里，侧过身看他，说：“大概是因为，中国社会是一个人情社会吧。”
“嗯？”俞浩抬起头。
牟云笙饶有兴致地看他，却为他神色中一知半解的茫然而错愕。他黑墨色眸子上蒙了一层水光，让他的茫然显得单纯而生涩。
在电梯门再度关上的时候，俞浩转头，脸上的不解变得更加明显。
太阳穴的地方一阵抽痛，他哎了一声，抬手背撑起自己往下沉的脑袋。而后，他的下巴先一步被牟云笙抬了起来。
俞浩在牟云笙施行这个动作的时候，听见脑海里一声巨响，整个人随之僵化了，手甚至还笨拙地停在额头上，姿势极其古怪。
“仔细看看，你的手其实很漂亮。”牟云笙说着握住了他放在额头上的那只手，像拿起一件艺术品般好整以暇。
俞浩如同一个牵线玩偶，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让他捧过去，认真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得高的缘故，牟云笙双手的骨架比俞浩的大一些。牟云笙用一只手拢住了俞浩的双手，另一只手则按下了一个旁边的按钮。
俞浩看了一眼那个亮起来的“30”，太多的暗示已经指向了一个答案。他尽管笨拙，却明白有一件事情是不分贵贱的。
“你……”他的话未说出口，下一秒牟云笙已经贴近过来。
他的手顺着俞浩的脊背往下滑，俯身时肩膀压到俞浩的肩头，温热的气息擦过他的耳廓，升温之后能让他的听觉被烫伤。
牟云笙低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笑意，哼笑道：“真干净，消毒水的味道。”
话音刚落，俞浩整个人便在他的臂弯里打了个颤——耳垂上湿润的触觉令他的身体清醒过来。
向上减速的电梯让人失重，牟云笙维持搀扶的姿势，俞浩却觉得自己就要沉下去。
他隐约记得牟云笙好像说过，自己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但是，俞浩更明白，有些时候，谈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必要。
电梯中途没有停，直接升到指定的楼层。
俞浩的心里为他那一句“真干净”而挣扎着，一直到半推半就走出电梯，他突然顿住脚步，手仍然被牟云笙握着。
他的迟疑在牟云笙的意料之中，牟云笙甚至不为他眼中的惶恐而惊讶。如果他一直将自己视作烂泥里的一颗石子，当他觉得自己将被当做珍珠一般捡起来时，怎么会不惶惶不安？
可惜，俞浩不了解牟云笙。
他不知道，当牟云笙需要一枚东西把玩时，石子和珍珠是同一物。
更何况，当他开始拒绝的那一刻，牟云笙心血来潮，想把他从一颗石子，变成一枚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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