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飞快地过去。
第二年春天，在教堂的树林深处，蒂尔发现了一个山洞。
她伏在洞前的石壁上。洞中隐隐散发着凉意，脚下的草被皮鞋碾磨出两块平地，树叶在风中摇动着，空气中有泥土的清香。
蒂尔揉捏着裙角，心中一阵阵发紧。
从刚才开始就感觉到的，那细细碎碎的熟悉腔调，连同爬行的黏腻声音一点点的放大，仿佛是母语一样最亲切的言语，带着威慑的迷人语腔……
她咬紧嘴唇，深深咽下一口气，左手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很想……进去……
——有什么，在呼唤我。……那是什么？……
脑海一凉，她黑暗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别的东西——阴凉的空气，潮湿的石缝，柔软的青苔，不断回旋的视角中斑驳的色块……
就好像，她已经躺在洞穴之中，正像一条蛇一样蜿蜒爬行。
“呃！”她猛地睁眼，脊背发冷，汗湿了一片。
四周仍然一片黑暗，似乎一切都是错觉。
可洞里传来的，黏腻冰冷的声音，在让她感到熟悉和亲昵之外，更多的，却是恐惧。
鬼使神差的，她颤抖着摸上自己的眼睛。
她是个瞎子，她早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可脑中挥之不去的，失明前她在镜中看到的自己——黑如鸦羽的发，苍白的皮肤，浅色的嘴唇，爬满疤痕的丑陋身体，以及……金色的竖瞳。
她有一双，蛇的眼睛。
蛇的。
属于蛇的。
……为什么？
……
‘她不是人！’
‘烧死她！烧死她！’
……
“不……”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在内心咆哮，她捂住自己的脸，内心矛盾的恐惧与贪恋让她的身体神经质的颤抖起来。“不……”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我是……
脑中疯狂的席卷过一团杂乱无章的画面，细想却只觉头痛欲裂。
‘烧死她！’
‘去死！’
‘去死吧——！’
她猛地撞向石壁，身体上的疼痛暂且分散了注意力。然后她扔掉手中的拐杖，站立起来，眼睛紧紧地盯住洞的方向。
“来吧。”黑暗的世界里，她深深地喘息着，张开双臂，混乱地自言自语着，“来吧——不管是什么，全都来吧！”
大量的信息疯狂的涌来，无数画面在脑中扎卡，剧痛吞没了她的神经，庞杂的感知潮涌一样席卷了她的身体，她瞪大双眼，忘了呼吸，整个灵魂都在疯狂的震动。
当她软倒在地，浑身沾满泥土和汗水的时候，黑发粘住的眼皮下，一双竖瞳闪烁着惊人的光彩。
……她看到了。
夕阳西下，太阳把天边的云染成大片大片瑰丽的橘红，树木和远山融为金色光芒中的暗影，浮浮沉沉，动人心魄。
蒂尔坐在草地上，呆呆地望着远天的夕阳。一条黑底金纹的毒蛇盘绕在她赤裸的手臂上，遍布疤痕、针眼的苍白皮肤与泛着黑色金属光泽的蛇鳞紧密的贴合，带着病态而危险的美感。黏腻冰冷的毒蛇在她的皮肤上爬行蠕动，她却恍若未觉，无神的双眼凝视着绯红的天，眼中缓缓流淌出透明的液体。
【真漂亮。】她呢喃着，苍白的手抚摸毒蛇锐三角的头。毒蛇用蛇尾讨好地缠住她的手指，轻柔的滑动。
B围观了整个过程。
从女孩被蛇缠着脖子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到她失魂的凝视天空，眼泪残留在迷茫的脸上，那条毒蛇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盘绕在她身周，像极了狂热而卑微的信徒。
女孩喉咙里发出的黏腻冰冷的腔调，以及她冰冷的金黄色竖瞳，像极了她身上的毒蛇。
B自己都不知道，他脸上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正以一种怎样神经质的目光盯着前方的女孩，
B咬着手指扭了扭脖子，发出‘喀嚓’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他刚想上前，那条黑色的蛇猛地扭头，一双兽瞳危险的锁定他，白色的獠牙和鲜红的蛇信同时露出来，冰冷的嘶嘶声，似乎随时要扑上来。
B血色的眼睛阴了几分，那条蛇就像受到威胁般退了退，最后在女孩的声音里安静的伏下去。
“彼永德。”年纪幼小的女孩转过脸，同毒蛇一起睁着竖瞳看着他，无神的眼和神情与她手上的蛇相似的可怕，残留在脸上的泪水折射着夕阳的光亮。“我看见了。”
她背后，是如血的残阳。
B的瞳孔微微颤动。
他走过去，在女孩面前站定，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
“我看见了，在蛇的眼睛里。”
蒂尔对着彼永德笑了，可是眼里却再次流出眼泪。
B沉默着，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的神情。最后他问：
“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蒂尔一瞬间愣住了，然后她的眼泪再次涌出。
“……是一个，模糊的色块……”
蛇的眼睛不能视物，只看得到热量。
她在蛇的眼里看到的世界，是由丑陋的色块组合而成的，畸形。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B问。
蒂尔愣愣的望着他，“……我不知道。”
“没有这条蛇，你认得出我吗？”
“……认得出。”
“那你还留着它干什么？”B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阴沉而冷漠，“你根本不需要让它，做你的眼睛。”
“你……”蒂尔，凝视着那团色块，莫名其妙的愤怒起来，“你胡说什么！”
她猛地握拳向他砸去：“我是个怪物！你不懂吗！我可以看见蛇看见的东西！我可以和蛇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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