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弹钢琴的人
双腿行动滞涩，每一个动作都要花费比常人多上两倍的力气，行走间扯动着僵硬的肌肉，身体酸痛，两股战战。
蒂尔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行走，扶着双拐杖的手都在颤抖着。汗水浸湿了衣衫，黑发黏在脸上很是难受。她靠着墙壁站立着，伸手拨了拨自己湿哒哒的头发，暗自庆幸身上的绷带都已经拆掉了，否则被汗水粘在身上的绷带拆起来更痛苦。
扯了扯覆盖在眼睛上几乎湿透的纱布，蒂尔扭头对跟在身后的护士笑了笑：
“麻烦你带我去浴室吧。”
护士点点头，很负责任的帮助她完成了洗澡这一令人尴尬的工作，又为她替换了干净的纱布，才在她‘想要慢慢走走’的请求下离开。
等这位年轻负责的护士小姐离开后，蒂尔才真正松了口气。
虽然对方认真的态度很令人感动，但让陌生人为自己洗澡这种事，还是让她全身肌肉都快僵死了。
抖了抖身上冒出的大片鸡皮疙瘩，她慢吞吞地沿着庭廊摸索着前进。
沐浴后清爽的身体似乎也没有那么疲惫了。英国常见的栎树在秋天时，叶子应当都变红了，时不时有橡子从树上坠落，掉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风拂过树梢，卷起红叶落到肩头、发顶的时候，似乎也带来了树木的香味。
这里是教堂的庭院，她每天的复健都在这里进行。
被蒙住的双眼无法捕捉风景，但耳畔可以听到鸟的鸣叫、树叶的摩挲；鼻尖萦绕着草木的芬芳；脚下踩到干枯的落叶发出的咔咔声；还有手指抚摸过廊柱时偶尔触碰到的柔软的青苔……
黑暗的世界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宝库，一切未知的、神秘的事物都在等待她的探索。生命总是充斥着期待和新奇，似乎再也没有厌烦和倦怠。
而今天的奇妙之处似乎不仅于此。
当她耳中听到若隐若现的钢琴声时，嘴角的笑容更大了。
循着这美妙的旋律摸索着向前，走出庭廊，穿过庭院，避开祷告的孩子们……最后，她站在一堵墙边，钢琴声就从墙的另一边传来。
双手贴着墙面摸索着，她绕着这堵弧形的墙走了一圈，却没有找到进入的入口，心中隐隐升起一股失望——这应该是一座小圆塔，但她并没能找到塔的入口。
于是蒂尔重新走回一开始钢琴声最清晰的地方，摸索着墙边的木质长椅坐了下来。
双手交叠在腹前，她安静的聆听着这位钢琴师的音乐。身心放松下来后，慢慢的似乎也进入了这位演奏者的世界。
清脆干净的音调，柔缓的旋律。
好像有无形的花瓣从天空洒落，散落在人的皮肤上；一眨眼又到了秋季的树林里，仰头细数夜空中如无数沁凉水滴的星星……
这是一个很温柔的世界。
她沉浸在这首乐曲里，直到音乐停止，才恍惚的感受到裤脚被露水浸湿了，一片冰凉——已经这么晚了。
随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来到了这座小塔，坐在相同的位置上聆听这位钢琴师的演奏。但可惜的是，因为眼睛未曾恢复，她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见到这位优秀的演奏家。
直到有一天她再一次来到这堵墙下时，耳边却并未如往常一样响起温柔的琴声，塔中一片寂静，连脚步声也不可闻——似乎这位琴师今天并没有弹奏钢琴的打算。
蒂尔站在墙边微微颦眉。
她再一次双手贴上墙面，一点点摸索着行走，苍白的手指在粗糙的墙面一点点移动，仔细寻找着塔的入口。走着走着，她突然脚下一顿。扶着墙缓缓蹲下后，手指在地上一阵摸索，果然找到了一个金属制的把手。
原来这座塔的入口在地上。
摸索着那个光滑的把手，蒂尔没有贸然的进入。
她又缓缓站起身，然后摸索着离开了这里。
在这个过程中，塔上开着的窗里，有一个人始终凝注着她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周围，这道视线才缓缓收回。
蒂尔当然知道这座塔里有人。并且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位钢琴师。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她的确听到了这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蒂尔抿着嘴唇，缓缓捏紧了拳头——到底，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异于人类的五感……还有，这双像蛇一样的、金色的竖瞳……
挥散脑海里的思绪，她在温房的树篱上仔细地选了一朵玫瑰。确定摘下它不会妨碍玫瑰树生长后，才小心翼翼的剪下它的茎，又急急向小圆塔走去。
有些气喘地回到墙边，蒂尔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穿着病服的小女孩吃力地摸索到暗门前，慢慢蹲下来。
小小的手轻轻捏着玫瑰的花茎，花刺扎破了细嫩的手指，苍白的手上渗着点点细小鲜红的血珠。
小孩子被纱布包裹的双眼看不到这样的情形，只是因为疼痛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指。
她似乎想了想，一手捏着花茎，一手小心地摸索着，把茎上的刺一根根挑掉。然后慢慢地、仔细地把玫瑰插在了门把手上。
小女孩轻揉的抚摩柔嫩的玫瑰，把带着细小血痕的手指含在嘴里吮吸一下，带着笑容慢吞吞地离开了。
等她离开后，暗门旁的墙壁随着一阵石头摩擦的咔咔声缓缓移动，逐渐显露出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咔哒、咔哒”，一阵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响起，脚步声不急不缓、沉稳有力，通道里也逐渐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人在通道口停顿了下，随即不紧不慢地向着暗门处走去。
这双黑皮鞋伫立在暗门旁，而那人的视线在那朵娇嫩欲滴的红玫瑰上凝固，似乎要把这朵玫瑰盯出一个洞。
良久，黑皮鞋离开了白塔，向着他工作的目的地走去。
路上遇到的人对他颔首，都被他无视过去。
大家似乎也习惯了他的反应，也没有在意。
——这个人一向如此冷淡。
只不过，他胸口的衬衫口袋里，那株红玫瑰……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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