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死掉以后，会经过腐烂发出一种独特的味道。
或许有经验的人会将它形容为沤干了的粪水，混合着潮湿的空气和强烈到让人呕吐的酸味，仿佛从人的胃里深处挤压着捣碎了的渣滓——是只要闻到，就能让人想起腐蛆在咽喉里蠕动的那种恶心感。
其实孟瑜说不出来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气味儿，但他记得，而且记得清清楚楚，就像他从没有见过有人死在他面前，可他就是看见过尸体——孟小皇子至今也想不明白，在他前世幼时的那个清晨，明明只是跟着与他迷藏的兄长，怎么走进那间小屋子就不见了踪影，而在他跟着进去以后，门怎么又猛然间锁紧。
就像地府鬼差所想的那样，孟瑜是个糊里糊涂的人，他这一生搞不清的事情向来是只多不少。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童年的那间紧闭的停尸房从此便成为了他的噩梦。
孟瑜认为一个人死去是极为可悲的事情，那会让他的皮肤溃烂腐败，最后无可避免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他是如此地厌恶死亡——可如今，居然有人认为他杀过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说这句话时，孟瑜觉得自己的牙关有些打战，继而他便开始感到一股凉意，那感觉像是一条没有体温的蛇在他的骨血之中滑行，它露出的毒牙令他感受到了扭曲一般的刺痛，而从那里喷射出来的毒液快速地在他的身体里流通，紧接着传来致幻一般的晕眩。
他突然间就想起了初见时玄明那双冰冷的眼睛。这个人为什么一见面二话不说便要将他功力封印，为什么态度对他始终不冷不热，为什么他说的话从不敢立刻相信——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你一直都认为我杀过人？”他的声音刚开始有些颤抖，紧接着，他吸了一口气，尔后死死盯着对方，“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过！”怒火将他的咽喉烧得滚烫，但他还是将那股强烈的情绪压抑了下去，再一次质问道，“你竟然认为我杀过人？！”
可即便是在他的愤怒面前，玄明也还是一言不发，大概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吧。杀人是很重的罪业，不该随意定论，也不该随意推脱，他是亲眼见过这妖魔功力全盛之时的模样的，那般怨魂震天的景象几乎重现了传说中的阿鼻地狱。
若是刚开始，任凭对方说什么样的辩词他都不会相信，可现在，他却似乎不太确定了——究竟是面前的妖魔编了谎话想要欺骗他，还是他所见的那一切都是假象，而是他的眼睛骗了他呢？
玄明一时分辨不出来，哪边是对哪边是错。
从那恍惚之中回过神来时，手中的佛珠已被他摩挲得发热，他轻微地叹了口气，将佛珠收回袖中，只拄着禅杖转身往那无边无际的骷髅山行去。
孟瑜见状，恨恨地背对着玄明坐下来。
旁边的李皓见他怒气未消，不由地道：“你这么在乎杀没杀人做什么？我虽也不愿伤那些凡人性命，可如今这世道太乱，杀了几个人也是正常的。”
“可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孟瑜咬牙道，“我就是没有杀人啊！那和尚凭什么说我杀了人？”越想越气，他狠狠地用拳头砸向地面，“而且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又凭什么硬要拉着我压到那劳什子的嵩山下面！”
他这一拳头，直接把地面砸开了好几道裂缝。
李皓被他吓了一跳：“你不是功力被封了吗，哪来的这怪力？”
没想到孟瑜也同样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也不知道。”
他那回答实在让人有些牙酸，再加上之前说的那些个过于天真的话。李皓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你是傻的吗，还说什么非黑即白的话。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事都难说得很，有些事情，可不是你说你没有做过，别人便会信你的……我看你修炼的时间应该不长吧？”
这话其实与“你还是个孩子吧”意思差不多，本是孟瑜最讨厌听见的，可这番话又与前世时他兄长所说的有些相似。孟瑜不讨厌他那个兄长，但也喜欢不起来，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可后来上了学堂之后便慢慢没什么交集了，再后来，他兄长被立为储君，要帮父皇处理朝政，便更没机会来往了。
他虽不怎么喜欢这个兄长，但他知道兄长是个极厉害的人，说出来的话也一定很有道理。
“从前也有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可知道了是一回事，真正懂了又是另一回事。”
李皓凉凉说：“那是你傻。”
孟瑜不理他，只继续往下说：“我晓得妖怪都是修炼成人的，可我实在不记得我是怎么化为人形的，只是一睁眼就躺在死人堆里面。那里的尸体没有这个地方多，但也很吓人，我猜那些人是起了冲突，最后互相拼杀死的。我那时候还以为我是他们当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你刚开始还以为你只是个凡人？”
“是啊。”孟瑜闷闷地撑着下巴，“要不是……那和尚找上门来，我可能现在都还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吧？”提起了玄明，他又是一脸不爽的样子，但犹豫了片刻，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那和尚现在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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