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这样的孱弱，如同风里的蜡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每一次想起，都是恐惧。
原来这辈子缘分有限，只能将期盼寄给来世。
远处钟声乍起嗡鸣，一声一声，浑厚悠长，水波般荡开。小黛蹙眉，在泪水里恍惚觉得下了一场大雪，将一切都掩埋，最后只有一片空茫的虚无。
“不哭了，小黛。”飞白勉强笑道，“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呢。”她将她的双手握在怀里，“无论如何，我总和你在一起。” 那几乎是一种深沉的誓约了。
小黛浑身一震，要挣出来。飞白按着她的头，喃喃自语，也在安慰着彼此，“这里的祈愿很灵验呵。”
她向神明许愿，情愿将自己的寿数分一半给小黛。
飞白极尽所能地与她温存。
好时光。每一刻的得闲都是好时光。
她们去听戏，戏台上的悲欢离合经由飞白细细道来，都是些美人英雄，花好月圆的故事，想来没有人会不喜欢。鼎沸的喝彩声里，手帕彩花乱飞，都给了台上的新角儿柳老板。小黛被这热闹点着，也凑趣地掷了一枚猫眼石戒指，由手帕包着，飞白在边上点上烟，微笑看着，手支在木桌上托着下巴。
“喜欢吗？”她低低问她。小黛点头，显然很兴奋。飞白吸了口烟，便笑道，“等会让那唱青衣的小旦过来，给顾太太道个谢才是。”
顾太太？小黛这才反应过来，顾太太原说的是她。“做什么大张旗鼓的，让别人知道了，反而不好。”小黛羞羞涩涩别过头，然而声音里有极深的喜悦，又有一种隐秘的期待。她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那小青衣卸了粉黛，当真来向她们道谢，是个挺清俊的少年郎，十七八岁，干干净净的湖色竹布长衫，身段也十分潇洒，垂手而立的时候像棵拔节的竹子。
“多谢小姐们的打赏，改日专为小姐们唱一出堂会。”他福了福身，一双眼睛泛出秋波。
小青衣望着飞白和小黛两人，显然是在斟酌怎样把话说得更动听些。他倒是机灵，不喊年轻妇人太太，只叫人姑娘小姐。
高个儿女人沉着含笑，缓缓拨弄着茶盏，叮叮当当几声脆响，无端多了些骄矜的意思。她身边的姑娘稚弱些，学生气的打扮，两人之间很是亲昵。
“我家——”飞白才开口，腿上就被小黛轻轻拧了一下，隔着木桌子，很难被人发现。她的声音里就多了些笑意。
“我家小妹很喜欢柳老板的戏。”飞白忍笑道，“以后若是出堂，记得留两张好票给我们。”她抚平小黛衣襟上的褶皱，很自然。任谁见了，都会认为她们是姊妹，或是情同姐妹的姑嫂。
“自然。小姐们想听什么？”
“净捡你拿手的。”飞白想了想，很爽快地道，“也不拘什么，不过得要好寓意的。”
待他走了，飞白才道，“刚刚差一点就说出口了。”
“真是胡闹。”
“倒真想昭告天下，你是我的太太。”
“嗳……”小黛的脸又发热，心脏扑通扑通跳。“如果只有我们两个就好了。”她想入非非，不免有些惆怅。
飞白不说话，路边的车夫早已殷殷跟上来。飞白拉住小黛的手，就把她抱上车。
“你——这又要去哪里？”她又惊又笑。
“也不专门去哪里，带你在城里兜一圈风。前面就是五洲公园。”飞白贴着小黛的耳朵道，风声里听得真切。
“顾太太，这回还要再赖掉吗。”
“简直是像土匪。”小黛吃吃的笑，又慢慢伏在她膝盖上。
“好景不可一日看尽。”她道。“等你身子好一点……”飞白微笑，“真想看你凤冠霞帔的样子。”小黛赧然，叽叽咕咕，心跳却漏了一拍。她还没做过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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