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产妇
“哇……”寂静之下，躲在旁边不起眼处的小丫头突然哭起来。愣在一旁的翟世欢猛然被惊醒，抬头看到墙根下站着十来个妇孺，都在暗自抹泪。
屋里的哭挣声逐渐微弱下来，直至听不到，换之以一个老妇人着急地哭喊声：“五丫头哇丫头，你可千万要撑下去啊，再难咱都熬过去了，你要是这个时候撒手归去，不值当，不值当啊――”
外面的男子都不明就里，妇人们却忍不住哭出声来。恰巧这时从里面跑出来个年轻媳妇，本来是低头自顾抹着泪的，一看到外面的阵势立刻腿软跪到地上。
见状，众人心里纷纷打鼓。只听赵柯轻问：“怎么了？”
这一问那年轻媳妇顿感分外委屈，抽泣道：“没……没挺住，都死了。”
原本神经紧绷的赵柯舒然松气，仿若不经意却又意有所指似的说：“死了啊。”转身面对兰渊等人，笑容诡异地说：“如此，可算是解脱了，清净了吧。”说罢转身向着院门，迈着沉重的步伐颓然离去。
三皇子没留下半点指示，就这样丢下一院子的人独自离去，众将领个个心虚，偷偷看翟世欢失魂落魄地站着，想来也是拿不了主意的，于是一齐把探询的目光聚到大将军的身上。
兰渊起身，将在场的人环视了一圈，而后又朝罗锦那边看了一眼，这才下令道：“来人，好生安葬吧。”然后转身就走了。
一时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冷冽和尴尬，谁也不敢去三皇子那里碰灰。罗锦几次巡防时，看到翟世欢常常立在城头看着远方，便生出深深的疑虑，可有了那次未果的争辩经历，他再不打算不上前询问。
兰渊私下安抚手底下的人，也觉得无端气闷，于是来到城墙透气，恰好看到翟世欢。想了想，终究还是走上前去。
“世欢，我听说你每日都来这里。天已入秋，这里又风大，你就不怕着凉？”
难得轻松的语气，翟世欢露出笑容，反问道：“先恭喜你。”
兰渊淡笑道：“恭喜我从一名小小的校尉升任为将军？”
“即便是校尉，那也是京畿卫，如今再见，你已是镇威大将军。我可早就听说兰渊兰大将军你向来治军严明，杀伐决断果敢有力，如今有幸亲眼得见，自然要好好体察一番。”
兰渊道：“体察――你虽身无一官半职，这两个字听起来却无半点突兀。若是家国依旧，此时你便留在太子身边了。”
“太子……”此时家残国破，两帝被掠，太子也早不知下落了。
兰渊毫不避讳道：“太子在被押往鞍滁胡一带的路上便疾苦交加不幸早亡，此事你不知，但三殿下应该是知道的。”
翟世欢惊得无言以对。
“太子的子嗣只两男两女，城破前最大的郡主也才十二岁，若派人寻找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希望？――或许郡主和世子就在这次回来的那群孩童里！”翟世欢仿佛发现了天大大秘密，喜不自胜。
可兰渊却无动于衷，极其淡定，说话时言语里甚至带着丝丝冷意。“世欢，你……你还是太纯真。”
翟世欢没听明白，“什么？我说错了么，难道不该找出郡主和世子他们，如今世道混乱，当务之急――”
兰渊不为所动，口气却是越发沉重起来，“这件事等以后有了精力再说吧，当务之急是安抚好三殿下。”
“安抚……三殿下？”翟世欢疑惑不解，但看着兰渊的表情，便知此事不可强行，只好跟着作罢，心里却存着深深的忧虑。
趁着用午饭的时间，翟世欢来到赵柯所在的屋舍，恰好碰到兰渊领着伙夫送饭过来。他上前一把接过兰渊刚接到手的托盘，道：“给我吧，我想跟三殿下坐坐。”
兰渊眉有疑色，抿了抿嘴没有问出来。
翟世欢笑道：“我有分寸。”
兰渊松开手，弹手让其他人离远点，然后点头离去。
赵柯没想到翟世欢会来，不过听到外面的动静后他便停下思索，抬脸迎着来人。待确认进来的确只翟世欢，嘴角一弯道：“我若猜的没错，你怕是平生第一次做这种服侍人的事吧？”
翟世欢初时不懂话里所指，放下托盘又看着赵柯以后，突然觉得很不自在，也很不安起来。不说国未破家还在之时，即便是被俘留在鞍滁胡，在那段雌伏的经历里，面对这等小事自己也是被服侍的，细究起来竟都无法挺直腰板述与他人知。
“以前处处锦衣玉食，无不精致极致，若是遇到节庆吉时更是铺奢流华。可回到雁门关的那晚，当我看到兰将军端来的饭菜里有荤气，便如芒在背寸食难咽，生怕那段日子被人知晓。可我明白，不管如何与军同食，已经发生的事情便是铁打的事实，此生无法都改变，我只是欲盖弥彰罢了，再怎么想隐瞒也不得不承认，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殿下，多想……于身子不利。”翟世欢的深有感触，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干巴巴的冒出这么一句。
“你相信吗，当时面对那产妇之死，在悲戚的同时我居然又觉得庆幸，为了掩盖人人皆知的丑事，我也可以丑恶至此，真是枉读圣贤书枉为……”赵柯眼角湿润，慢慢站起来，绕过桌案茫然踱步，自嘲道：“我曾经那么骄傲，如今轻易就要倒下去。我手里没有拿起刀，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难道我就没有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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