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群气势汹汹的大老粗，本就势单力薄的翟世欢愈发惶恐难支，很快就憋红了脸。可他明白有的事情是无论如何是不能也不便如实交代的，但面对这些人精明的眼神又避无可避，只得含糊道：
“此事确有缘由，当初在鞍滁胡草原上，只闻听金族突发内讧，本来奉命押送俘虏的四王子半路与大王子的手下柘木突然相互对抗，听闻那四王子原本颇受欺压，且已有经年之久，故而借机生事，也因此我们这些人才得以逃离出金人掌控。这半年多来，金人的追兵不断，近四成的宋民亡于刀箭之下和恶兽之口，可谓是历经生死摆脱金族追杀，才逃到这雁门关来。”
“照你这么说，金族四王子还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啦？此话荒唐非常，一听就让人难以置信。哼，我看你根本就是信口开河！”
(七十八) 争执
一个长得又矮又粗壮的将领压根不信这话，当即反驳道：“金族是个长年游走边塞的蛮族，纲常无忌五伦失德，平生最喜征伐杀戮抢掠侵占，对待俘虏从来都是心狠手辣花样百出，这些事情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你们既已落到金人手里，便早已是待宰的牛羊，他们岂会为了内部矛盾就白白将你们都放回来，而破坏自己的威名？别的且不说，单单是翟世欢你，细皮嫩肉却完好无损的回来，分明就是有诈！”
翟世欢浑身透凉，理亏强支反问道：“诈？你说的是什么诈？”
“我看你根本就是金族派来的奸细！”
“你――”翟世欢没想到对方一开口，给自己扣上的是这么一顶无稽之谈却又不出意料的帽子。怔愣了好一会儿后，他尽管脸色难看，还是坚定地回击道：“你若是不信我一个人说的，那外面都是死里逃生回来的百姓，你大可以挨个去问他们。难不成你能说他们也是金族派来的奸细？”
一看翟世欢这个情状，那说话的将领仿佛抓到了把柄似的，越发不假饶他起来，“用不着去问他们，哼！就算他们说了实话，也洗脱不了你的嫌疑。我倒是想请教个明白，别的不说，敢问翟大公子你手无缚鸡之力身无一技之长，究竟是如何保得性命，从鞍滁胡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路向南来到这里的？”
翟世欢眼眶湿润泛红，冷笑道：“依将军的意思，在下一介书生，就不该活着回来，理应天命不保，理应死的惨不忍睹，才对么？”
“这……”这话不仅让当事人无法作答，连旁的人都为难不语。片刻后那人不甘示弱再度说道：“总之你这样的人站在眼前，让本帅难以置信，或是别人替你受过，或是你贪生怕死一次次躲过劫难，都不是出身名门的正人君子所为。”
“够了！”
突然一声吼让在场所有人顷刻都安静下来，还有不服气的刚要开口，被身侧的人死死摁住不得发声。
翟世欢双眼溢泪，胸口剧烈起伏。
兰渊挪着脚步，不着声色把翟世欢挡在身后，然后缓缓开口道：“适才本将不说话，一是不想伤了弟兄们的情谊，二是给你们一个安心不疑的问话机会。无论话说的过不过头，本将尽数容忍，不过你们记好了，今□□问只此一次，翟世欢是什么样的人本将比你们都清楚，再让本将听到第二次或是别的不中听的话来，休怪本将不讲情面，以扰乱军心论军法处。”
“可是将军――”
“难道你们还要三皇子亲自出来跟你们对质吗？”兰渊的坚持让那人闭上了嘴，“把你们的劲儿都使在战场布局杀敌上，韬略都拿来制定制敌之策，而不是对着自己要守护的人。我知道你们担心些什么，可再怎么说也不会是三皇子，也轮不到翟世欢。回来的那些人还要安置，那才是你们该费费心的地方。”
底下人都扭头彼此相看，似乎明白了什么。里面刚安顿好，外面又吵嚷起来。
突然翟世欢想起一事，犹豫之下刚要开口问，这时外面匆匆进来一名士兵，禀报道：“将军，有个女子像是要生产，可军中并无接生之人，众将士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都明白生产的意思，个个表情古怪，却都摄于兰渊刚才的警告，不敢随意表言。
翟世欢面色沉重，此时生产的必是金人的子嗣，生下来是宋人的耻辱，可不生……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一尸两命么？
两番思虑过后，兰渊刚要开口，外面再度传来惊呼声。
“三皇子！三殿下！”
议事堂里的将领再也忍不住，纷纷夺门而出，只见一部分宋民拥着一人往前方而去，少数非值守兵士也紧跟过去。
众人来到一处略有些破旧的院子里，这里安顿着近二百个昨日跟着三皇子一起逃回来的宋民。
一进院门，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竟是三皇子赵柯和面朝着他跪在地上的六七个雁门关将领。与此同时，左侧的一间屋子里正传出女子催促哭挣的声音，有妇人出来催几个年轻女子进出端热水。
众人大惊失色，在兰渊的率领下纷纷上前跪地行礼，兰渊道：“卑职惶恐！适才卑职听闻三殿下亲临女子生产之处，便匆匆赶来，不论三殿下因何在此，毕竟血污不详，还请三殿下移步――”
“兰将军稍安勿躁，该惶恐的人是本宫才对啊！”赵柯不紧不慢地自语道：“本宫历经千辛万苦，带着五百人从暗无天日的鞍滁胡草原回到大宋边关，可雁门关的将领说，此女不可留。终究回来的都是罪人，本宫更是罪人之首！”
“三殿下！”原本单膝而跪的众将领闻言，立刻换成双膝，支手伏地不敢抬头。
兰渊道：“三殿下此言，卑职万死难辞其咎！卑职统领的雁门关是大宋的雁门关，必将义不容辞誓死保护三殿下！”
“罗校尉说，此女身怀孽种，死亦不足偿其不洁之罪。虽然这话无人反驳，可本宫已命人在内接生，但不知兰将军意下如何？”
赵柯说的罗校尉指的正是罗锦，罗锦传达的意思也是连日来雁门关大部分将领们形成的默契看法。自无意间发现大批俘虏的行踪以后，救和不救一直是两派分争的观点，兰渊夹在其中也颇为难，如今终于是直面而对了。
赵柯不见回答，直言道：“其实，此事要决断一点都不难。雁门关的将士英勇之士，大军也都是仁义之师，与其欲杀不杀彼此煎熬，不如你们这就进去，给屋里那女子一个痛快，如何？”
这话出口，除了面面相觑竟无人发声，连桀骜不低头的罗锦也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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