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司遥昨日在云上间见了我，恐怕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亦不会管公务如何堆积成山，不过他惯来如此，我也早就习惯了。
我一早来了云上间，见那些折子堆了老高一座小山，只得将那它们都搬回自己的院落。
折子实在是多的很，我在房内改得头晕眼花，不知时日。
一般都是一些四海八荒发来的问候或邀请。
无外乎分为以下三类:“陛下我家这边盛产云珠果您要不要来一颗？”“陛下我有个宴会，有很多新奇的玩意您要来吗/我新搬了个家，宅子老大了您要不要来看看？”“陛下隔壁张三仗着自己家人多就打我您可要为我做主。”
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毫无意义可言。
我实在不知为何这些仙人表面上一个个看上去清冷出尘，实则与凡间妇人一般无二喜欢唧唧歪歪的。
但为了维护仙帝的面子，我还是得耐着性子回应。
“不要。”
“不去。”
“自行解决。”
房门被“哐当”一声一脚踹开。
一个面熟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生得娇俏可爱，一身烈焰红衣，脸上是滔天怒色，喝道:“司遥呢？”
“陛下暂时不在云上间。”
我这样回道。
少女冷笑一声:“你莫以为我不知道，那骚蹄子是去找新欢去了吧？”
纵使我素来知道玉茹初是个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也完全想不到她竟敢张口就骂司遥是“骚蹄子”。
玉茹初瞥了我一眼，问道:“怎么？你觉得我骂的不对吗？”
我哑口无言，实在无法反驳。
她复又骂道:“我姐姐果真说得不错，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那司遥，当初喜欢我的时候就满嘴情啊爱的，老娘听了都臊得慌。他倒是不要脸，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结果到了如今还不是把我扔在一旁了？待他回来我非要拔了他的龙皮，抽了他的龙筋，让他不得好死。”
玉如初不带喘气骂了半晌，而后终于有些骂累了，一屁股坐在了我的伏案上，高高地翘着脚，开始不住地打量我。
我被她咄咄目光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你看我做什么？”
“我忽然发现你也生得不错，依我之见，比起司遥也不遑多让。”她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唇畔一个小小的梨涡，又软又甜。
“你跟我回家当我夫君好不好？”
我避开她的目光，淡淡地说:“我心里早已有人了，恐怕委屈了殿下。”
“我知道我知道。”她嘟起了嘴，白`皙面颊吹气一样鼓起来，颇有几分可爱。
“就是那骚蹄子嘛，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你这么死心塌地干嘛。”
我哑然失笑，玉茹初毕竟天真烂漫得很，故而说话虽放肆些。我也没往心里去。
她忽然又沉默起来，眼睫垂了下来，掩住了那双水光潋眼的杏仁眼。
过了半晌，玉茹初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会是这样的。”
“这里和我想的不一样。”
她抬头看我，眼睫像蹁跹的蝴蝶，微微扑闪了一下:“我不属于这，我想回家。”
我原以为她会哭，可是没有。
少女轻声说:“我放弃了一切跟他走，可他不喜欢我。”
我胸口如同骤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泛起细密而绵长的疼痛来。
好似又看到了许多年的场景。
与之相关的不堪回忆也纷至沓来。
凤族领地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水珠落在梧桐叶上，打得“沙沙”作响。
祭台上有蜀锦花的香气，被雨水的味道冲的很淡，却很悠长，混杂着鲜血的味道，萦绕在鼻息。
族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雨幕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威严声音，复杂难明。
“你可想好了？”
我很冷，失血过多让我几近要无力拿起面前的匕首，可我还是努力抬头，想要看清他最后一面。
不是作为族长，而是作为我的父亲。
他给我母亲带来唯一的欢欣滋味，最后又让她尝遍世间百苦。
他说会爱她，会好好对她。
可最终却让她孤独地死在梧桐宫。
母亲是本不应这样死去的，她握住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说:“翟儿，你不要记恨我，母后实在是太累了。你要好好的，但你要好好的。”
鲜血从她的唇畔溢出，又落在我的身上。
她最后闭上了眼，像是一朵凋零的花，我抱着她，直到她一点点失去温度。
她还是很美，穿了那件第一次见父亲的藕粉色宫装，满头都是华贵逼人的珠翠，如同睡着了一般。
我轻轻地喊她:“母后？母后？”
可她再也不会应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笑、那样哭。
她最后没有重复先前那句话了，而是呓语一般闭着眼说道:“我放弃了一切跟他走，可他不喜欢我。”
而如今，我跪在祭台上。
重蹈覆辙，甚至更加凄惨。
我们都是不幸的，咎由自取。
我不能看清他的面目，只能听到他问我:“你真的想好了？”
我默然地点了点头。
“真的不后悔？”
他再次问我，我知道，这已经是他极有耐心，极不同寻常的了。
“或许以后会。”我想了想，说道:“可若此事现在不做，我会后悔终生。”
“你若执意要逆天而行，凤族便再也容不下你。”
他似乎气极，转身离去。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祭台被雨水冲刷，泛起一层雾似的水汽来。
冰冷似乎变得不稀奇起来，只是我的手是软的，肩胛也是木的，疼痛却还偏生如同着了火一般烧到了我的骨髓筋脉里。
凤族不是早就将我除名了吗？我想牵起一点笑容，可是没有力气。
他果真如母亲所说，是个忘性大的人。
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割下自己的双翼，沾着血，给阵法画上了最后一笔。
阵法大亮，一阵金光闪过，我便看到繁复图腾中逐渐现出个虚幻人影。
他一头乌黑长发，白袍破碎不堪，容颜却依旧如初，冰雕雪砌。
只是他骤然睁开眼，白`皙如玉的面颊上唯有一双眼睛猩红冰冷，扑面而来的阴厉狠戾。
不见任何谪仙风姿，也毫无一丝当初司遥爱他的冷淡矜持。
他是公孙谕，又不是公孙谕。
喜欢天命请大家收藏：(m.miaoshuyuanxs.com)天命妙书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