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昌鸣什么都没问，他给了季何执号码。
打给季昌鸣，季何执眼睛都没眨一下，但望着季昌鸣发来的这串号码，他犹豫了。
半梦半醒间，望着墙上晃动的影子，季何执拨通了电话。
何清辉很快接了电话，季何执开门见山地问他有没有时间再见一面。何清辉说他隔天晚上走，只有下午有时间。
季何执干脆地同意了。
电话里两人都云淡风轻，挂掉电话之后，何清辉在床边坐了很久，心底久违地忐忑起来。
到了年纪睡眠都会变浅，前年他大病了一场，辗转了好多医院，最后才慢慢好起来，那之后他晚上更是难以入睡。
他睡前吃了药，照例和家里通话，然后躺下。难得安眠，他居然梦见了很久之前的场景。
那是比年轻更年轻的时候，他趴在摇篮边上，望着躺在襁褓里的婴孩，房间里有很多人，一个老人说：“今天正好十五，这孩子就叫满月吧。”
另一个和蔼的声音开玩笑般说：“‘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这名字和我家孙子刚好配一对。”
梦里的摇篮摇得太高，孩子掉了出来，落到地上变成了扎着小揪的女娃娃，她走路都走不稳，她拉着他衣角，她跟着他上学校，她骑着小单车在校门口等他。
她抬着尖下巴，泪眼质问他她到底哪里不好。
“你很好。”他是这么回答的。
他看见两三岁的小男孩在地毯上玩积木，见他进门，笑得眯眯眼，口水湿哒哒流了出来。他却不敢碰他，仿佛他是个一碰就碎的白瓷娃娃。
他最后梦见自己站在房子后面的院落里，夕阳照着满院子枯枝烂叶，有新长出来的草，有早烂成了泥的碎叶。
醒后天光大亮，何清辉心头惘然若失。
他是错了。
没人打理的院子会荒废，可是没人告诉他，他不想爱的人会死。
*
季何执一觉睡到了中午，最后被楼下的鸣笛声吵醒了。他睁开眼，房间忘了拉窗帘，但没太阳晒进来，天阴沉沉的。
蓝色小车停在楼下，季何执在床边坐了会儿，首先想起今天早上小赵姐来敲了房门，说她今天有事回家一趟。
他走到楼下，饭菜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拿罩子盖着。
季何执晃到门边，没急着打开门，他这才思绪归位，想起来昨天晚上打出去的两个电话。
他后悔极了，可话都说了出去，人也到了门外，爽约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最后季何执板着脸打开了门。
何清辉就在门外站着，他点头笑：“中午好，你吃饭了吗？”
季何执没答，也没接他递过来的纸袋，何清辉手一直伸着：“这是给你带的小礼物，昨天忘记给你了。”
季何执勉为其难接了过来，何清辉又问：“外面太热了，我能进去吗？”
季何执转身朝里走，何清辉跟在他身后带上了门。
房子一楼很阴凉，季何执把纸袋放在桌子上，并没有拆开看看的打算。
何清辉不知道季何执找他有什么事，他们对彼此没有任何了解，季何执不和他说话，如果他再不说话，这场沉默恐怕要持续到天荒地老。
何清辉看了眼桌子上没动过的饭菜说：“你还没吃饭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忙热一下饭菜。”
听完他的话，季何执皱了下眉，但并没有反对。何清辉端着桌子上的饭菜进了厨房，站在燃气灶前面挽起了衣袖，天气很热，他还穿着长袖衣裤。
季何执由他在厨房摆弄，自己坐到了餐桌前。他拿起纸袋往里面看了眼，只看到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看不出来装了什么。
没过多久，何清辉端着饭菜走了出来，他把饭菜摆到了季何执面前，大部分菜色味俱佳，只有一盘煎鸡蛋糊得不像话。
何清辉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煎得好点，太久没下厨手生了，做成了这个样子，要是入不了口就拿去倒了。”
说着他端起盘子，季何执拦下了他：“我不爱吃煎鸡蛋，放在边上就好了。”
何清辉把煎鸡蛋放到了一边，季何执拿起筷子看向他：“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何清辉回答。
“一起吃吧。”季何执说完夹了一筷子菜，埋头在碗里吃饭。
何清辉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拉开椅子在季何执对面坐了下来，也拿起了筷子。
两人沉默不语吃着饭，何清辉夹起盘子里的苦瓜，吃到嘴里时苦得皱了眉。
他想找个话题，于是说：“没想到你会吃苦瓜。”
季何执没抬头，把碗里的米粒挑来挑去：“我从小就吃。”
“我记得你妈不吃苦瓜。”
何清辉说出这句话之后，两人的筷子都停了。
季何执怔了瞬：“我妈吃苦瓜。”
“那是我记错了。”
何清辉想自然地带过这个话题，他不想提以前的事，他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一段时间。
“听过你刚高考完，考得怎么样？”
季何执像被敲醒了，他没理会何清辉的问题：“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何清辉放下了筷子。
季何执直视他的眼睛：“你去看过她吗？”
何清辉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季何执看见了他额头皱出的纹路，他新长出来的发根是灰白的，他比照片中要老得多。
何清辉发自内心地说：“我很抱歉。”
季何执只是冷笑了声，他不知道他这句道歉是对谁说的，他需要抱歉的事太多了，多到他现在懒得去追究谁对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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