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很吵，他们这座很安静，旁边的老人家在打瞌睡，季何执话少得可怜。白天的时候宋德娣一直在屋子说话转悠，季何执还是那副悉听尊便的样子，等上了车，季何执像是按下了一键开关，眼都不眨地把这些天的乖巧形象扔在了车后。
她和宋俊俊在车上斗嘴时，他一直散漫地看着窗外，宋俊俊故意开他玩笑，他也像没听见一样。
火车不时震荡着，孟露心里密密不透风，她有些想问的话，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季何执座位靠里面，仰头闭着眼，孟露坐在他对面，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他抿着唇，下颌连着下巴绷成一条线，脸上没有多余的肉，她不知什么时候望着发起了呆。
猝不及防，季何执睁开了眼。孟露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想躲开，两人对视了几秒，车厢猛震了一下，旁边座位的老人刚从瞌睡里醒过来，问孟露几点了，恰好打断了两人的视线。
孟露看了时间告诉她，老人感谢孟露，弯下腰，从脚边的编织袋拿出来几个橘子，给了孟露两个。
孟露也笑着道谢，回过头发现季何执还看着她，她没想明白自己刚才躲什么躲，这是没完没了了是吧？
“给。”
孟露递给季何执一个橘子，他接过去拿在手里，孟露指甲插进橘子底部，橘子汁水四溅，她找到机会问道：“我桌子上那本子是你放的？”
橘子果肉被捏着分成了两半，孟露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问：“你看了里面写的东西？”
季何执像是在想怎么回答，想了想直接说：“看了。”
孟露被塞进嘴里的橘子呛到了，咳了两声，按道理她应该生气的，但听见他干干脆脆的回答，此情此景，她居然生不出气来。
孟露想，她确实不生气。
为什么会这样？
高中宋俊俊差点发现本子上写的东西，她追着他打。那种紧张羞耻、生怕被人窥探到的心情，她记忆犹新，到了现在，却荡然无存。
黑夜的车窗上倒映出孟露的脸。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一切都改变了。
那个孟露，像断掉的车厢一样被她抛弃，然后消失了。
孟露一直沉默不语，季何执的手指从她眼前晃过：“你在想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孟露向季何执寻求确认，见他不解，她解释，“就是那本日记，你觉得写了那些日记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季何执皱着眉思考。
孟露殷切地望着他，她很需要这个答案。
季何执说得似乎很艰难：“她不自信。”
“还有呢？”
“她总是在看别人。”
孟露点头，季何执注视着她的眼睛，最后说：“她很喜欢那个男生。”
“没错，就是这样。”
季何执太小心，怕伤害到她，难听的话还得孟露自己来说。
“她嫉妒、自卑，还虚伪。她明明胸无大志，偏要为了别人装出上进的样子，她最想逃得远远的，她觉得那段时间无聊透了，还说服自己是为未来努力。”
她知道自己说得过头了，隔壁的老人奇怪地看着她，季何执也表现惊讶。孟露心里些许激动，她拼凑出了原来的自己，并且发现，那个她一直逃避着的自己，尽管不堪，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
她十五岁时幻想的未来，是在学校门口开一家烤鱿鱼店，自卖自销。后来遇上陈洲同，她开始鄙视自己以前的想法，拼了命想和他考到一所大学。她跟着别人的路标，走了一条以前从没想过的路。
他说考新市，她也考新市，有些事去做了才知道，竭尽全力才能够着别人脚尖。他考得太好了，去了M市，她呢？
在失去他的轨道上，她滑行着，她现在滑到了哪里？
“你还喜欢他吗？”
季何执手里的橘子让他捏热了，他看见孟露的眼神逐渐变亮，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听见他说的话。
过了片刻，孟露醒过神，突然意识到刚刚季何执在和自己说话，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季何执不想理她，别扭着不肯再说一遍。
老人吐着籽插话：“他问你还喜不喜欢那个男的。”
季何执表情略微尴尬，孟露倒是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说：“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他了。”
季何执冷着脸问：“你喜欢他什么？”
“他聪明啊，成绩又好，人还很有目标，我当时特别佩服这种人，”孟露一说就停不下来，接着说，“对了，他还爱干净，还会书法，我们班黑板报都是他写的字，那时候我们班女生都喜欢他。”
“知道了，我要睡觉了。”
季何执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孟露的回忆，一拉帽子靠在车窗边，闭上了眼睛。
其实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很长时间以来，陈洲同就像她心里的旗杆，旗杆在沙地里插久了，拔掉时怎么样都会留下一个浅坑。
她不知道这算什么。
孟露不想再想下去，她算着到站的时间，她现在只想快点到家，洗个澡，躺下来。
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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