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一天，孟露写好辞职信想先存到邮箱，打开电子邮箱，上两个月的未读邮件记录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广告中间夹杂着一个醒目的发件人名字：粉红蛇。
孟露点进去，是粉红蛇发来的祝她新年快乐的贺卡。再点开和粉红蛇邮件历史记录，几乎都是这样的往来邮件，孟露像是被钉在了粉红蛇的日历上，粉红蛇不会落下任何一个重要节日，比备忘录还准时。
粉红蛇是孟露高中时认识的，那时网络聊天室正流行，孟露跟着别人去网吧上网，她不玩游戏，就在聊天室里和别人嗑瓜子侃大山。在一众四字成语网名中，粉红蛇这个名字格外清新脱俗，孟露觉得这个名字和她的网名很有缘分，于是和粉红蛇交换了邮箱地址。
粉红蛇发来的每个邮件主题都是“给玛丽莲”。玛丽莲，这个高贵、优雅、让她自豪了好几个月的名字就是孟露当年的网名。
那时候孟露刚到一个新环境，没有朋友，身边只有像臭苍蝇一样天天围着她嗡嗡叫的宋俊俊，看上一个男的，别人根本懒得瞧她一眼，她高中生活的开始称得上苦闷非常。
她以前是个话挺多的人，南中学习风气好，上课没人讲小话，孟露就自己在草稿本写给粉红蛇的信，早饭吃什么，中午食堂队排很长，晚上下课班主任又讲了很长时间的话。
她什么都往信里写，当然也包括那些被碾得稀巴烂的少女心事。她在纸上写完了，周末跑去网吧噼里啪啦打出来，再发给粉红蛇。
粉红蛇这个人很有意思，秉持着礼尚往来的精神，孟露写八百字，粉红蛇就回一千六，孟露写一千，那边就回两千，实在没话写了，粉红蛇开始在邮件里附上摘抄的文章。现在看来就是些伤春悲秋的无聊语句，可孟露当时感动得稀里哗啦，简直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后来孟露受了刺激，学到恨不得每天睡在教室里，她和粉红蛇之间的邮件交流日渐减少，再后来就只剩粉红蛇单方面维系着这段网络情谊。过去这么多年，孟露也颇为感慨，于心不忍，回复了粉红蛇的新年邮件。
【新年快乐，祝你生活一切都好。】
孟露简单地打了一行字，发过去，然后关了邮箱界面。
中午吃饭的时候孟露和高珠透了个风，说自己可能要辞职。
公司有食堂，一天的标配是两荤一素一汤，看上去和三个素菜没两样，所以大家都不爱在食堂吃，常到公司楼下的餐馆里开小灶。
孟露和高珠现在就在她们中午经常去的那家粤菜馆里，要了一个炖盅，外加两个小菜。
听见孟露的话，高珠并不惊奇，拿勺子舀了干贝盛到碗里，说：“你这么突然地决定了？”
汤罐里冒着热气，孟露点头：“决定了，要走还得等到下个月，有些事要交接一下。”
高珠嚼着嘴里的干贝：“还留在新市吗？”
“说不定，还没想好，”孟露喝了口汤，看见高珠在笑，“你笑什么？”
高珠弯着嘴角：“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理想主义。”
“为什么这么说？”
高珠没回答，她盯着孟露的脸：“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关于辞职的理由，辞职信里写得冠冕堂皇，毫无破绽可寻，而面对高珠的提问，那些理由一个都用不上。它们完美虚伪，不够诚实。
所以孟露回答：“我说不清。”
餐馆里放着老旧粤语歌，《万水千山总是情》，隔壁桌的人谈论着工作上的事，聊得拍起桌子。
高珠皱了皱鼻子，目光如同割纸刀，从孟露的太阳穴划到嘴角，她直接地表露出了她的情绪，她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孟露想，她是需要一个理由，不仅为了告诉别人，也为了说服自己。这不是匆忙的决定，这个念头出现之后，再也没有消失。
孟露慢慢说：“你有没有感觉人生中会有一些时候，让你觉得必须做出什么改变，不然你就会一直感觉很不安。那种不安感特别恐怖，就像预警一样，不停在心里对你说，只要你不去做这件事，你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错的。”
“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在高中，第二次就是现在。”要是她信神的话，或许会认为这是神谕之类的玩意，可惜她不信。
高珠鼻子还皱着，鼻梁上挤出了浅浅的细纹：“所以你改变的方式就是辞职？”
孟露毫无说服力地回答：“是的。”
她放下勺子，等着高珠吐槽她的想法，高珠又笑了起来，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孟露回答了些什么。
“我只是问问，又没说你这样做不好，你别这个样子。”
“我还以为你要替领导骂人了。”
“辞职是很冒险，但不一定是错的，这里确实没什么发展空间。”
高珠说了几句玩笑话，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她才转回到刚才的话题：“不过我没说错，你真有些理想主义。”
这话听不出好坏，孟露做出一副请的姿势，让她接着发表高见。
高珠却之不恭，理了下衣领子，手撑着下巴望着孟露：“据我所知，理想主义的人最少有两种。”
“一种是怀抱希望的人，觉得理想有天能实现，所以一直坚持。”
“另一种是绝望者，认为理想完全实现不了，所以决定鱼死网破，破罐子破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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