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瑾将一支长长的木棍递给他，叫人在木棍的一端点上火，这样不至于烧到严慎的手指。严慎其实是怕火的，他点烟花的时候随时准备跑远，有时候烟花还没点着他就跑了。
四下有些安静，严慎呼出一口白气，心脏跳得厉害。他知道他们都在看着他，盯着他。红色的火苗在细细的木棍上摆动着腰肢，好似下一秒就要折断了。没什么暖意的火照耀在严慎的脸上，脸上的阴影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幻着，嘴唇抿得紧，也通红。
他往前几步，站在烟花面前，正要蹲下来，耳边便听见一声仓促的叫喊声：“小哑巴——回来！”
随着这声急切的呼唤，严慎的心也跟着沉下去，女鬼在那一瞬间便离开了，他也在那一瞬间变回了什么也看不见的状态。
火苗在烧，顺着木头爬上来，炽热的温度快要沾到他的指尖了。严慎有些害怕，但他还是蹲下来，想将木棍凑到烟花的引线上。那根线很细，严慎找起来很困难，而他同时也担心木棍即将燃尽，一下子便有些慌张，手中的动作也由小心变为莽撞。他是背对着大家的，因此众人并不知道他的异状，只等着他将烟花点燃，看新年的第一场烟花。
耳朵里不断有风灌进来，带着些湿气，黏在他的耳壁上，不舒服。严慎依旧在寻找引线，此刻突然被背后的一双手拉起来，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然后严慎便听见了烟花破壳而出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气息有些不稳，脑子里空白一片，他看不见，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人来拉他。这人穿得单薄，但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那团火，扑通——扑通——严慎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那是一个男人，从背后将他搂住，力道很大，但很暖和，严慎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原本抱着他的那双手松开了，捂住他的耳朵。此刻烟花也在空中开始绽放，声音很清脆，可他心里的声音却有些闷闷的。严修碰到他茫然的目光后，放开了他。
“皇兄这次怎么反应慢？”
严修笑着，好像在嘲讽他，他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那种调笑的情感转瞬即逝，严慎抓不住。他呆呆地看着天空，装作在欣赏烟花。
自从第一束烟花在空中升起后，刹那间的烟火便长时间地照亮了深不见底的黑夜，以及映照了黑夜一角的那片湖。刚才两人的举动吓坏了冯瑾，他跑到严慎身边，问他有没有受伤。严慎淡淡地说：“还是问问宁王爷吧。”
冯瑾苦了脸，知道皇帝现在不高兴了，可这确实是自己的失职。但当时严慎背对着他们，谁又能看得见呢？
严修笑着说：“臣弟皮子糙，不碍事。”
大家又不是瞎子，西南王拉皇帝那一下肯定看见了。严慎点燃了引线，却停在原地，如果不及时离开的话肯定会受伤。只是他们没想到第一个上前去救皇帝的那个人会是西南王，一个想要弑兄夺位的乱臣贼子。
尚能更是其中最为震惊的一个，他比其他人更为了解严修，严修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严慎若是能在今晚被炸伤，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严修多此一举的原因。他阴沉地看着严修，他在严修身边呆了七年，密谋篡位的时候也没见严修如此“兄弟情深”过。
严慎沉默不语，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拳头紧握着，指甲陷进了手心，感觉到疼之后又松开手，食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严修看着他，也不笑了，他知道严慎此刻肯定别扭，生气，也知道他在忍耐。这是他熟悉的严慎，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但他也是严慎熟悉的那个他，在他拉起严慎的那一刻，他变回了那个曾经亲近的兄弟。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他看着自己的手，在注意到烟火点燃的那一刻不受控制地拉起了严慎，现在变得有些麻木。
为什么要这样做？严修冷漠地审视着自己，几乎是同一时间，心里的一处缺口告诉他：这是习惯。
严慎因为失明而错过了烟花，而其他人则因为刚才他和严修的那一闹，变得心不在焉。这次失明和上次祭天的时候不一样，严慎感觉得到别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自在，于是他只叫了声冯瑾，说累了，要回宫里去。
望着严慎离开的身影，严修坦然地想，但是习惯也并非不能改变。
一场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严望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等人都走光了，他看着一地残渣，这才难以抑制地大笑起来。
严慎坐在步辇上，突然疲惫起来，但一阖上眼，脑子里就不断有片段闪过，全是关于他和严修的。严修拉着他的手去点烟花，烟花声音太大，严修捂着他的耳朵，严慎以为是个哑炮，刚走近就炸了，吓得他摔在了严修身上。
太多太多的往事，一下子涌入他的记忆里，仿佛是在嘲笑他。
严慎骂了声：“烦死了。”
抬步辇的小太监们跟着抖了抖，差点晃到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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