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清楚瑶章的身份，至少从严慎所认识的所有鬼的口中，瑶章是在皇宫里待得最久的一个鬼。
“或许还有比他更早一点的。”女鬼说，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针线，这几天一直在忙活着绣个小香包。但她从不让人看，而且也没成型，看不出她到底绣了个什么。
严慎道：“你没见过么？”
女鬼摇摇头，此时她身边突然冒出个女人的身影，同她一样穿着白色的丧服，眼睛底下一片乌青，带着讨好的笑容，看着严慎。她说：“或许那鬼早就走了，所以才没见过的。”
“走？”严慎记得瑶章说过，大部分鬼都被困在了死亡的地点，没有离开的自由，“去哪儿？”
女鬼用苍白的食指指了指地下，说：“当然是去鬼该去的地方了。”
“但是我听说，很少有鬼能够离开的，”她的同伴憧憬地说，“走了，就能轮回了。”
女鬼也放下了手里的刺绣，叹了口气，说：“走了又有什么好的，下一辈子还不是什么都给忘了！”
“哦，”女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是忘不了你的常将军。”在女鬼怅惘的片刻，她飞快地偷走了女鬼腿上放着的刺绣，拿过来凑在眼前一看，“咦？这是什么——”
女鬼急了，要去抢：“还给我！”
女伴在她的手里散成了一团烟，最终凝聚在严慎身后，举着手中的战利品，说：“你是要送给那个哑巴吧！”
“还给我！”
“谁稀罕？”
像丢废纸一样，把刺绣扔回了女鬼手里，冲她做了个鬼脸，说：“那哑巴可不会记得你对她的好！”随即又转头看着严慎，甜腻地对他笑道：“是吧？皇上。”
严慎没说话，他很少和皇宫里的鬼交流，一来防止别人认为皇帝疯了，二来就是为了维持他和鬼魂之间那微妙的平衡。讨好他的女伴心里不一定尊重他，她笑他寿命短暂，她也羡慕他现在还是个活人。
问完了女鬼，严慎没过多久又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场合问起了严九浦。整个皇宫里，也就只有严九浦和瑶章走得近点，而这俩平时也都是没有其他鬼敢招惹的类型，互相作伴倒也是个好消遣。
“瑶章那人挺有趣的，”严九浦放下了奏折，沉思片刻，又生起气来，“就是老顶着那张脸，明明都一把年纪了！”
“那他到底活了多久啊？”严慎问。
严九浦“哼”了一声，说：“比这个皇宫还要久。”
严慎眨眨眼，说：“那确实挺久的。不过我听说鬼也有机会离开，瑶章他是没有机会离开吗？”
严九浦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自己的重孙，明明他眉毛胡子全白了，笑起来应该是慈眉善目才对，但严慎却感觉头皮发麻。
严九浦警告他说：“你少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他的事你管不了。”
“您还不是经常和他下棋。”严慎抱怨道。
严九浦瞪了他一眼，这一次倒没刚才那么让严慎紧张了。严九浦说：“那能一样吗？朕已经死了！”
“是，是。”严慎连忙应下，“但太爷爷，您说让我离他远点，是什么意思？”
早就知道严慎这人固执得很，刨根也要问到底的架势，严九浦垂眼看着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这样的性格以后会吃亏的，也不知道随谁。但严慎却浑然不觉，只是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停顿半晌，严九浦才幽幽地说：“瑶章他其实不能算是鬼。”
“那他是什么？”
“听他自己说，是以前犯了事，来这里赎罪的。”严九浦又不情不愿地看了眼严慎的眼睛，似乎还藏着些许的逃避，没有办法，所以才会不情不愿，“不过他也许会知道治好你眼睛的办法。”
严慎只是一开始听到这话的时候惊讶了片刻，随后又抛之脑后。他笑嘻嘻地对严九浦说：“其实我现在这样也不错，至少还能跟您说说话。”
“胡闹！”要不是离得远，严九浦又该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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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终于上朝了，只是这次徐谓之请了假，在家称病不出，只有他儿子过来。
眼睛依旧是看不见的，严慎坐在帘帐后，说是染上了风寒，上朝下朝都是冯瑾在一旁扶着。早朝的内容虽然繁杂，却也差不多，只是中途蹦出来个户部右侍郎文世清。
“皇上，臣有本要奏。”
文世清站了出来，严慎记得这个人，成德三年的状元郎，很有文采。
“讲。”
文世清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臣上奏，请皇上取消人头税，实行摊丁入亩。”
本朝的赋税制度很大程度上沿袭于前朝，人头税古已有之，实行到现在效果还不错，至少没出过什么大乱子，文世清突然说要取消，倒是惊倒了一大片人。
“臣考察过山东、河北等地，多有地方豪强勾结吏官，隐漏人丁，百口之家，黄册上竟不过五十！而下户穷民置数十亩之地，从实开报，其间家无寸土，糊口不足，却被登记为中等户。”
朝堂之上，竟无一人出声，严慎静静地听他继续讲。而文世清每讲一句，有人的脸色就愈是难看，多亏了严慎看不见，不然冯瑾此刻顶着个如此难看的脸色也不好解释。
“到最后，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可谓民不聊生！”文世清一句话震住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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