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后半个月，严慎的弟弟严望跑来皇宫里求他，甚至为了这件事在大雨中跪了一个时辰。
十二月的雨水比冰渣子还要冷，砸在人脸上，有些疼，然后又被如茧一般的皮肤吸收，渗透到每一根血管里，最终那份冷意又随着流动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滚烫的心脏中。
冯瑾从外面进来，衣角被打湿了，挂在身上又重又冷。
“皇上，四王爷已经在外边儿跪了一个时辰了。”
严慎盘坐在蒲团上，手里握着念珠，他今天本来没打算见严望，只是那小子突然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非要见他。殿里没燃炭火，连头发丝都是冷的，严慎放下念珠，淡淡地说：“又不是朕让他跪的。”
冯瑾为难道：“可奴才怕时间久了，王爷他的身体扛不住。”
“那就找几个侍卫把他拖下去。”严慎说。
冯瑾一时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气话，毕竟严慎和四王爷严望的关系一向挺好，这次要不是四王爷的要求太过于无理，严慎很少会跟他翻脸的。
冯瑾道了声“是”便退下了，按照严慎话里的意思去叫侍卫过来。大殿里空了，瑶章穿过了严慎身后的宫墙，走到他身边，严慎看见了他一尘不染的单衣，在冬日里显得他很单薄。
瑶章看着门外跪着的严望，问：“他也是你弟弟么？”
“嗯。”
瑶章是来与严九浦下棋的，他习惯于早到，而严九浦总是掐着时间过来，摆足了架子。
殿外突然传来了严望的声音，他是故意说给严慎听的：“我不走！除非你答应我，别让她嫁给别人——”
儿女私情这种老戏码瑶章看够了，没什么兴趣，倒是严慎这时候站起来了，走到殿外。他没顾得上披披风，被冷空气吹得瑟缩着脖子，睫毛也被打湿了，眯着眼。冯瑾连忙跑去给他拿玄狐毛外套。
见严慎来了，严望也不出声，只是带着坚定和恨意盯着严慎。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睛，但他眼里的痛苦倒是一分不少地传递给了严慎。严慎垂眼看着他，最终摆摆手，让侍卫们放开了他。
“进来吧。”严慎说。
严慎能感到身后的严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目光，坐下前，他突然想到，严望在此之前都把自己当成哥哥来对待，哪怕自己很没有一个哥哥的样子。严望在他那群兄弟里并不算很起眼，老实说，除了严慎，其他的孩子在先帝眼里都没什么特点。严望在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跟在他的屁股后边儿做跟屁虫了，不管怎么逗他，他都会露出老实的笑容，并且憨憨地叫他哥哥。
严慎对严望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一个不需要过多操心的弟弟”上，所以当严望来求他不要将自己的姐姐嫁给户部左侍郎王笃复，严慎着实惊讶了一把。而严望在这件事上所展现的惊人毅力和决心，又让严慎觉得古怪。
严望和她姐姐严眠几乎是一起长大了，两人只差了一岁，从小形影不离。大家都以为他俩关系好，事实证明，他们关系确实很好，好得不像话了。
严望很干脆地跪在他面前，衣服上的雨水打湿了地毯，一滴一滴地从他身上流走。
“皇兄，求求你。”
严慎对此无动于衷，端过冯瑾递来的一杯热茶，慢慢回味着屋外的寒冷，说：“长宁公主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了的。”
严望握着拳头，控诉说：“臣弟今日才听说这门婚事。”
刚沏的茶，有些烫口，严慎喝了一口后又将杯子放在一边，左顾而言他：“户部侍郎王笃复是个不错的人选。”
王笃复二十六岁中探花，没参与那些党派斗争，仕途一路走来都很踏实，甚至还有提拔的机会，前途不可限量。严慎见过他，觉得他人也不错，公主嫁给他，也算是个好的归宿。
但严望却哑着嗓子，说：“请皇上收回成命。”
严慎看着他，严望红了眼，搞得像是自己在欺负他似的。
严慎冷声道：“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这句话的呢？就算是撤回这门婚事，也得由你姐姐来说。”
严望深吸了一口气，严慎知道他回答不了，他在这件事中只能是一个旁观者。他抬起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严慎问他：“到底是你姐姐不想要这门婚事，还是你不想要？”
严望瞪大了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团棉花打中了，他轻声说：“姐姐她也不会同意的。”
“真的吗？”严慎似笑非笑。
严望笃定地说：“请皇兄收回成命。”
眼前跪着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兄弟，是跟在自己身边很多年，总是会叫哥哥的兄弟，是做错了事总让他来背锅的兄弟，如今却像看仇人一样看着自己。严慎气急了，把茶杯砸在地上，严望的身旁，茶水溅到他身上，消失在了密密麻麻的针线里，和湿冷的雨水融为一体。
“滚出去。”
瑶章站在严望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严慎。他那双眼睛跟雨一样冰冷，紫禁城里发生的所有事都被他看在眼里，见证着，保存着。此刻这双眼睛又像是从他那过激的行为中察觉出了一丝端倪，带着对命运重演的怜悯，穿透了生死，直直地望着严慎。
“皇兄——”严望哀求着，他把身子俯在地上，带着不认输的哭腔，说，“求求你了，别把姐姐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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