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修刚从皇宫里出来，天就下雨了。站在远处的小厮连忙跑过来给他撑伞，他的府邸离这儿并不远，所以他是步行回去的。
街上冷冷清清，雨水打湿了裤脚，但他并不在意。倒是他身旁的小厮，此刻的心情或许并不算得上很好，严修知道别人害怕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反应，但他并不打算关心一个下人的心情。他今天第一次见到了皇帝，但就以皇帝的反应而言，很难得出他生病了这个结论。
一如既往地，一回到家中，尚能那个和尚就坐在书房里等他，书案上画着一些勉强能看出来的字，尚能称之为“草书”。
见严修回来了，尚能从书写中抬起头，问他：“见到小皇帝了？”
“恩。”
尚能把自己的作品整理到一起，揣进怀里，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严修肯定会全部扔掉。
“他怎么样？”
严修想了想自己和严慎相处的情形，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嘁。”尚能这才慢悠悠地从严修的椅子上站起来，给他腾出座位，“你把秦粟养的猫送给他了？”
严修淡淡道：“那猫下了十几个崽，送出去一个他不会在意的。”
尚能冷哼一声，秦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就算知道了严修偷了只猫出来也不会生气。不过他不明白，严修从西南到京城的这一路上处处宝贝的这只猫，竟然是拿来送给皇帝的。那猫除了小点，颜色黑点，和其他的猫并无两样。虽说皇帝喜欢奇珍异兽，但尚能两只眼睛都看不出来这猫有什么“奇”的。还真是一个敢送，一个敢收。
“不过你送猫给皇帝干嘛？”
严修拿了笔，挑了张信纸，在给胡青松写信。尚能离得远远的，他可没兴趣知道信的内容。
严修一边写信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私事。”
尚能跟着严修有七年了，这七年里严修身边发生的事他几乎都知道，没一件私事是有关于他和皇帝的。看严修这守口如瓶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愿说，尚能也没再问下去。
信的内容不长，严修把纸装进信封，递给尚能，说：“你找个人把这个交给柳姑娘。”
尚能接过那封信，问：“他疑心了？因为我吗？”
虽然一个和尚进青楼确实挺显眼的，但严修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
严修捏着鼻梁，半无奈半烦躁地说：“因为我。”
过了八年，严慎还是这样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那本应该是朋友间的心照不宣，此刻却变成了对敌人的不断试探，让严修有些束手束脚。
“对了，裴中检的事，皇帝什么态度？”
严修突然想到了堆积在书案上那成山的奏折，笑道：“我猜他根本就不打算管这件事。”随手便把珠串丢在桌上，说：“徐谓之两天前去找他，还碰了一鼻子灰。”
“连下了毒的茶渣都被找到了，那老头这次躲不过了。”
“狡兔三窟——”严修说，“况且，徐谓之又有什么理由去下毒？”
要说徐谓之一把年纪了，杀一个小小的吏部郎中，没必要冒着风险去下毒，而且杀掉自己的政治对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
关于这件事，居于皇宫的严慎对此有着精确的定义——
“狗咬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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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冯瑾还是不够了解严慎，他跟着严慎来到兽园，在那之前，严慎的举动可以用高兴来形容。所以他无法理解，严慎为什么会在看见小豹子的那一瞬间变了脸。
面对主动凑上来的小豹子，严慎冷冰冰地推开了它，丢下西南王送上来的黑猫就走了。他走得很快，但因为失明了，有些踉踉跄跄，冯瑾跟在他身后，既怕追不上，又怕皇帝摔倒了。
“皇上，皇上…”
冯瑾在他身后一遍遍地哀求着，严慎停下来，用空洞的眼睛盯着他，冯瑾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安静了几秒后严慎又笑着说：“回去吧。”
他这气生得莫名其妙，消得莫名其妙，冯瑾只能顺着他的话来，赶快叫来步辇，扶着皇帝坐上去。
晚餐几乎没有动过，这并不是第一次了，冯瑾叫来宫女让她们把凉掉的菜撤下去，再温着一些皇帝喜欢的吃食，以防万一。
天黑得早，一场阴郁的雨让宫殿在晚饭前就已经漆黑一片。点灯的宫女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殿内，生怕惊扰了正坐在餐桌前一动也不动的皇帝。这几个月来，殿内大部分的灯都被撤去，在晚上的时候，这所宫殿里只有皇帝和冯瑾两人，夜深露重，冯瑾彻夜守着一盏要灭不灭的灯，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了苍凉。
晚餐后，冯瑾服侍着皇帝去沐浴更衣。皇帝的尾椎骨处其实有一处伤疤，拳头大小，那一处的皮肤颜色要深一些，形状有些像振翅欲飞的蝴蝶。那是严慎亲征的时候留下来的伤疤，如果不是当时有人挡在严慎身后，那一剑会贯穿他的身体。
冯瑾将皇帝的衣服都挂在一处，看着赤裸的严慎一步步走进池子里，他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和严慎之间其实并不需要太多语言，他知道严慎的所有小习惯，伺候起来轻车熟路。有时候严慎只需要一个眼神，冯瑾就能领会，而在严慎不需要他的时候，他也像所有尽职尽责的家奴一样，安静地陪伴在严慎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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