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慎是被吵醒的。
吃完午饭，冯瑾自觉地离开了，严慎因为看不见，也没什么能做的事，于是便坐在蒲团上打坐，谁料不小心睡着了。
殿内有人在说笑，是个老头。严慎揉揉眼睛，他的脸很烫，手却是冰冷的，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喷嚏，看来是感冒了。
说话的人自然是严九浦，严慎听见他朗笑几声，倒觉得奇怪。他这个太爷爷，生气容易，高兴却难，总不可能是看奏折看笑了吧？
严慎捏了捏酸麻的腿，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原来是严九浦正跟人下棋呢，那人看上去和严慎一般大，两人坐在一起，倒像是忘年交。
都是鬼罢。严慎心想，棋盘背后的窗户被打开了，窗前趴着一束红梅，严九浦和那只鬼就这么悠闲地下着棋。那鬼严慎也见过，就是昨天在轿子上看见的那个白衣鬼。
严九浦见他来了，招呼他过来，说：“都下了好一会儿了，你怎么睡了这么久？”
严慎看着严九浦对面的那个鬼，问：“他是谁？”
白衣鬼放下黑子，对严慎说：“在下瑶章。”
这鬼笑起来倒有一丝人气，不过严慎还是第一次见能和自家太爷爷聊得这么投机的人。眨眼间，严九浦又输了一局。
严九浦瞪着那盘死棋，拉着瑶章不让走，说：“再来一局。”瑶章也是好脾气，便收了棋子，从头开始。
期间冯瑾进来，说是西南王求见。
“让他进来吧。”严慎说，反正自己现在能看见，也不用藏着掖着。
冯瑾走之前看着大开的窗户，便顺手关上了，他穿过了严九浦的身体，没有由头地打了个寒颤。
只有严慎听见严九浦骂道：“不懂规矩！”
严慎特地坐在椅子上等严修，书案上的奏折堆得快看不见他的脸了，严慎黑了脸，这么让严修看到，确实不太像样。
刚想着待会儿要教训冯瑾几句，严修就进来了。严慎看着严修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说着“皇上万安”的吉祥话。
“臣弟从西南带来了一只小兽，特地送来献给皇上。”严修笑着说。
严慎撩撩眼皮，问他：“在哪儿呢？”
严修从怀里拿出一只黑色的小东西，放在地上，刚到陌生环境，它胆怯地和严慎对视。
一只黑猫幼崽。
严慎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严修送他只小猫是什么意思。要说黑猫，京城里也有，多得是，倒也瞧不出有多稀奇。
严九浦用余光瞥了眼小猫，哼了一声，说：“多半是戏弄你呢。”
管他什么意思，皇宫里这么大，养只猫还是养得起的，别人问起来，丢面儿的反正是严修。这么想着，严慎摆摆手，道：“难得你有心。”
他刚想叫冯瑾进来把猫抱走，却不知这猫什么时候克服了胆怯，摇摇晃晃地爬到了严慎脚边，甚至大有要顺着他的衣服往上爬的趋势。
严慎低头看着它，眨眨眼，沉默了片刻后，最终还是把它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他重新看着严修，问：“还有别的事么？”
严修递上来一本册子，说：“这是去年西南一地的鱼鳞册，请皇上过目。”
朝廷虽然每十年都要修一次黄册，但西南土地崎岖，实力错综复杂，黄册的真实度很难保证。严修此时此刻送来一本记载了西南土地人口状况的册子，倒是显得他诚意十足。
严慎只说了句“知道了”，丝毫没有问及西南的状况。严修这时倒猜不准皇帝的想法了，他本以为进献鱼鳞册的举动会消解皇帝对自己的疑心，但他根本想不到皇帝会是这么一个不在乎的态度。是在演戏，还是真的不在乎？
或许他是瞎了？不知道自己拿出的是什么？严修想，越想越觉得正确，而严慎却是万万也没想到严修会得出这种适得其反的结论。
他是没听见严九浦在一旁长叹一声，瑶章反倒笑着安慰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不肖子孙！”严九浦的胡子都快竖起来了，他是武将出身，要是此刻还活着，他倒想抽严慎一顿。严慎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到他的意图，抱着双臂，有点冷。
腿上的小猫不安分，爬到了书案上，严慎眼疾手快地把猫抱回来，摁在怀里。
严九浦终于破口大骂：“你瞧瞧你现在哪儿有一点做皇帝的样子？！”
严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的严修，问：“听说你前天去了青楼？”
严九浦气得把手中的棋子扔在了严慎身上，在它触碰到严慎的那一刻便化成了飞雾，严慎索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
“为什么？”
严修不喜欢青楼，并不是因为什么正直的理由，只是因为青楼里经常有胡姬跳舞。严慎曾经和严修偷溜出宫，进过一次青楼，那家伙死活不愿意进去，进去了也像个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让严慎大为丢脸，发誓以后再也不和他一起逛青楼了。走之前，舞姬用轻纱缠住他，他看见严修全身僵硬，这才拉着严修逃命似的离开了。
严修的母妃原本也是胡人进献的舞姬，他当然不会喜欢。
严修直直地看着严慎，看上去冷冰冰的，严慎知道他生气了。这也不怪严修生气，因为严慎擅自提起了一个禁忌的话题。
“皇上如此了解臣弟的行踪，圣恩隆重，臣弟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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