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瑾跪在宫殿外，台阶上站在几位宫人，旁边还立着几座烛灯。
“皇上，外边儿下瑞雪啦，这是天大的吉兆啊！”
此时雪已经下了半天，在地面上堆积了一片，冯瑾以头叩地，鼻尖沾上了几粒雪。
过了片刻，只听宫殿里传来钟声，那是皇帝在击罄，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皇帝最近几天总是把自己关在大殿里，除了必要的生活起居，谁也不见。
冯瑾听到罄声后连忙站了起来，因为在大冷天里跪久了，膝盖酸疼，不过此刻他也顾不上太多。
冯瑾走上台阶，在薄薄的雪地里留下一步步脚印，他轻轻地推开宫门，里边儿的碓金砌银，每一处都摆放着不世珍宝。朱红色的房梁和明黄色的柱子勾勒出宫殿的轮廓。
他走了进去，又迅速地关上了门。
他放缓了步子，朝皇帝走去。
“皇上？”
冯瑾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让皇帝知道他已经进来了。
小皇帝盘坐在高堂之上，手里拿着罄锤，身旁点着檀香，一身素净，长发尽散。
冯瑾跪在大殿内，“恭喜陛下，外边儿降瑞雪了。”
皇帝双眼紧闭着，仿佛睡着了。但冯瑾知道他并没有睡着，他只是——
——看不见了。
几个月前地一束雷劈到了紫禁城，但没有造成宫殿地损伤，只是在远处能看见一束亮光打到了紫禁城里，而且看它的大致方向，那是皇帝的寝宫。惊雷最终化为了一声龙吟，久久没有消散。
也是从那以后，皇帝就很少见人了，身边只留了冯瑾一人来侍奉他的起居。
宫里关于皇帝不见人的传言沸沸扬扬，关于这些，皇帝从来都没有提起过，想来是不知道这些谣言。冯瑾并没有让皇帝知道，他不敢。
现在的皇帝虽然已经两年不理朝政了，但早几年的天威仍然让冯瑾忌惮。宫里宫外谈论这件事的人最终都被杀了头，渐渐地，关于皇帝的闲言碎语也就成了一个禁忌，凡是触及到的人，都得掉脑袋。
皇帝睁开了眼，瞳孔是深不见底的黑色，由于看不见的缘故，皇帝的眼睛仿佛蒙了层水雾，更加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见皇帝作势要起身，冯瑾连忙跑到皇帝身边，扶着他起来，皇帝的手腕又冷又细，最近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
“外面……”
皇帝欲言又止，似乎想走到门前，看看雪，但走到一半时又停住了。
“罢了。”
他就这么站在大殿中央，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冯瑾知道，他又在发呆了。
“陛下……？”
冯瑾适时地出声询问，皇帝久久没有说话，宫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可以听见外面雪落下的声音。
檀木香萦绕在这座建筑里，皇帝穿得很单薄，冯瑾扶着他的手腕，还能感受到他冰冷的骨节。
“更衣罢，过一会儿徐谓之他们也该来了。”
“是。”
冯瑾小心地搀扶着皇帝，皇帝的眼睛瞎了，整个紫禁城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他现在在给皇帝引路，失明后的皇帝多了一种脆弱感，像一个傀儡。
冯瑾为皇帝披上外衣，玄色的衣服更衬得他的苍白，这么瘦小的人竟然是天下的主人。
“西南王到哪儿了？”
皇帝不动声色地询问道，冯瑾的食指不禁颤抖了一下。
“回皇上，西南王已经到达京城了。”
冯瑾到现在还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明天传他过来吧。”
冯瑾把头垂得更低了。
听他这般讲，分明是在乎西南王得意思。
“是。”
西南王是皇帝的弟弟，是先皇的第二个儿子，和皇帝只差了一岁。皇帝十六岁登基，同年，二皇子严修离开皇宫，去了西南当藩王。
西南离京城很远，地形崎岖，蛮族又多，虽明面上归顺于朝廷，但其内部从未统一，和朝廷只是貌合神离。
不过近几年，二王爷统一了西南，成了西南王。这几年，也是皇帝失权的开始，中央的权力被冯瑾、徐谓之分去，地方的权力又被西南王分去。整片西南都被西南王控制，甚至中原都有他的染指。
连三岁小儿都知道，西南王迟早要反。
关于西南王的弹劾数不胜数，但执笔者不久后大多都暴毙而亡，整个朝廷人人自危。
而前不久，终于让中央逮到了西南王的一个把柄，迫使西南王进京。
这件事其实很小，西南一地的女子被告毒害了自己的丈夫，但那女子却执意说是他人诬陷，层层请命，最终水落石出：是爱慕她的鳏夫爱而不得，想杀了她的丈夫和她私奔，但被女子拒绝，这才诬告了她。
但碰巧的是，当时地方一切的疑难案件最终都要报到中央审核，朝廷的官员抓住这个话柄，又碰巧祭天，这才半胁迫半请求地让西南王进了京。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西南王迟早要反，西南早已屯兵几万，交给中央的税收也年年减少。但这些事皇帝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上前劝谏的大臣们全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打回。
冯瑾因为从小伴着皇帝，知道皇帝从小就和西南王关系很好，两个人一起读书、玩耍，甚至还一同经历过生死，其感情不是其他亲兄弟能比的。
但皇位只有一个，在权力面前父可杀子，手足亦可相残。
皇帝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冯瑾。冯瑾被他那空洞的眼神给吓到了，即使他知道皇帝什么都看不见，但心底里还是涌动着恐惧。
“你在想什么？”皇帝问。
冯瑾当即就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奴才该死！”
皇帝摆摆手，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起来罢。”
“是。”
给皇帝宽衣完毕，冯瑾又叫人端上来了一些早点，皇帝拿起一块芙蓉糕来尝着。
“现在什么时候了？”皇帝问。
冯瑾伏低了身子，即使他知道皇帝看不见。
“回禀皇上，卯时了。”
冯瑾瞥了一眼窗外，天还没亮，只能看见烛台上的火焰摇曳，正殿里因为燃了火炭，不似外边那么寒冷。
“你先下去吧。”皇帝说。
“是。”
冯瑾退至门后，轻轻地合上了门。外边正在飘雪，大大小小的雪花堆在石阶上，有一定的厚度了。冯瑾一脚踩上去，留下了脚印。
听到冯瑾关门的声音后，皇帝睁开了眼。大殿里的灯都亮着，竟有些刺痛他的眼睛。
皇帝用手揉揉双眼，在一片寂静中看清了一切。
喜欢寻龙记请大家收藏：(m.miaoshuyuanxs.com)寻龙记妙书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