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宣和林询在六月末办了婚礼。那天青应的海风格外温和，浪头卷过，细沙也是松软的。韩宣为林询重新戴上了戒指，和之前不同，这次它套上了他右手的无名指。
缺一只小指并不影响生活，但林询洗手的时候，偶尔还是会看着左手发一会儿呆。他回来的消息只告诉了林佑、余问和余期。照林询自己的意思，墓碑照旧还留着，只把当时葬下的人重新安葬了。
所以他婚礼上来的人，反而比他的葬礼要少。
余期站在韩寻身边，转头同他说那只掠过海面的飞鸟。海浪扑在韩寻脚上，痒着他脚踝。韩寻低头笑着，像也看见了雪白的浪花。他当时休克时间过长，大脑缺氧造成了突发性失明，韩寻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反而比守在病床前的余期要平静。
“傻瓜，哭什么，我又不是死了。”
比起悲伤，韩寻更觉得麻木。他失眠一晚上，天亮光照进来，眼前的灰蒙蒙也仿佛漂了层白。就当是Game Over开启Round Two，人生是自己的，总不能别人毁一次，自己再毁一次。
自己家的人总还是要认回来，林佑来问了韩寻的意愿，韩寻就说随便。“就这样吧，名字也不用换了。姓林的话，不是更分不清了？”
林佑走后，韩寻靠在病床上，循着微弱的光望向百叶窗。他眨了眨眼，就算看不见，睁眼闭眼还是有区别。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怜？”余期没有出声，但韩寻知道他肯定红了眼眶。他很想笑，却也没能忍住眼泪。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可怜。”
余问之前来章州看林询的时候，林佑给他在崇明医院附近买了一套公寓。韩寻出院后，就跟余问一起住。余期也申请了休学，把行李从学校搬了回来。两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恋爱还没开始多久，先成了名义上的兄弟。
余期虽说是余问早年收养的孤儿，但在法律意义上，余问就是他的父亲。如果不是林佑和余问当年没打算要双胞胎，到韩寻面前，他也得像叫林询一样叫他一声哥哥。
但他们两个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谁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同吃同住，话反而比先前隔着一趟动车的时候要少。
韩寻慢慢适应失明的生活，在他出院前余问清理了一遍公寓，挪了那些瓶瓶罐罐的易碎品，把柜子都包了角。但韩寻不熟悉房间布局，腿伤也才刚好，一不小心还是会磕碰到。余期就在桌椅柜子上都牵了线坠上铃铛，也是从那以后，他才发觉韩寻晚上会梦游。
余期半夜听见客厅传来响动，蹑手蹑脚地起床去看，发现韩寻一个人站在客厅里。他以为韩寻是起来喝水，轻声叫了他却没反应，才意识到他可能是梦游了。他试着去拉韩寻的手，见他反应不大，就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卧室走。
余期也不清楚韩寻是以前就这样，还是最近才出现了这个问题。他拉着韩寻在床上坐下，韩寻静静坐在床边，呼吸平稳，睫毛低垂着，比平时还安静许多。余期在月光下望着他无焦点的眼睛，默默地把他搂在怀里好一会儿。他握着他的手睡下，一晚上都没再放开。
第二天余期找机会跟余问说了这件事，余问也觉得事情有些棘手，韩寻的性子跟林询小时候实在太像，不服输又倔强，一旦认准一件事，就很难说通。但再倔强或坚强，他的心也是软的。
韩征或许确实给了韩寻出生的机会，也养育了他，但那只出于他的自私。他从没把韩寻当作自己的儿子，也没有把他当真正意义上的人看待过。
他给了他活一次的机会，也亲手扼杀了他。
这种被最亲近的人毫不犹豫丢弃的痛苦，没人能替他承受。韩寻装着若无其事，但谁都看得出他有多勉强。如果这时候硬带他去见心理医生，只怕会产生更大的抵触，反而适得其反。
林佑和余问虽说是韩寻的亲生父母，但血缘亲情也不是万能良药。韩寻伤痕累累的心，不是几个拥抱，几句迟来的关怀就能治愈的。林询在这件事上更插不上话，现在唯一可能让韩寻敞开心扉的，也就只有余期了。
余问的意思是先按下不提，等韩寻状态好些了，再跟他商量着去见见医生。余期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当晚就抱着枕头被子去韩寻那儿睡。
“你干嘛，也不知道避嫌……我现在可是你哥了。”
“少来，照岁数也是你叫我哥。”
余期小声嘟囔着，平时做事慢吞吞，这会儿铺被子倒是很利索。韩寻也没精力跟他闹，嘟嘟哝哝也就睡下了。两个人开始还规规矩矩睡在各自的被子里，关了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聊着聊着就凑进了一个被窝。
“余小哥哥，你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啊？”
韩寻笑着在称呼上咬了重音，余期在被窝里红着脸咳嗽一声。他们在被子里牵着手，韩寻在余期手背上轻轻地敲着手指，慢慢就睡着了。
凌晨两点多，余期发现身边又空了。韩寻垂着头，脚步缓慢地往卧室门口走，余期忙抱着枕头下床挡在他身前。韩寻撞到团软乎乎的墙，茫然地愣了一会儿，转了个角度继续往前走。余期也抱着枕头跟着转，直到韩寻晃悠悠地转回到床的方向，才躲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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