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就看到沙发边跪着一位女性和一位男性青年，男性青年的右手被纱布牢牢地包裹着，两手垂在身侧低着头一语不发，旁边的女性则拉着大接待室主任顾莺歌的手，仰头朝着她大声哭喊着，哭得撕心裂肺句不成句，依稀能听清几个字，大致一直在重复的意思是：孩子是家里顶梁柱，右手没了做不了工，家里半年都入不敷出交不出这1200的鉴定费用云云。顾莺歌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试着把这位女性拉起来好几次，奈何实在是力气不够，只能一直抽着茶几上的纸巾递给女性并嘴里劝慰着。顾莺歌眼角余光看到叶怀国进门，下意识抬起头来想叫声主任，然而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心理想着怕这女性一会儿听到是中心主任就会缠着叶怀国不放。叶怀国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也是觉着心酸，毕竟生活不易，便直接大跨步走向了旁边玻璃隔间的财务工位。财务仝靖从早上来到工位开始到现在几个小时里，一直不停地一边翻着财务本一边噼里啪啦地按着计算器，计算器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的，简直下一秒就要起飞了，他专注程度极高，叶怀国叫了好几声他才听到。仝靖扶了扶眼镜抬起头来，微点了下头道：
“主任。”
叶怀国朝玻璃隔墙外跪地哭号的母子那边努了努嘴：
“减免了吧。”
仝靖又扶了扶眼镜道：
“稍等。”说着从桌面书立中抽出了一本用破旧档案袋裁下可用部分拼成封面装订的记录本来，对照着财务本开始了又一轮的计算器蹂躏，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缓缓摇了摇头，“主任，前天那个减免已经是本月的极限了，今天这个真的不可以减免了。”
叶怀国酝酿了会儿问到：
“真的不可以？”
仝靖点了点头：
“这么个减法下去，我们就得改名了，不叫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了，得叫中华公益司法鉴定中心，益处的益。”
叶怀国纠结了起来，心中的天平一边写着收支平衡一边写着助人为乐，这两项此时在他的心中疯狂地玩起跷跷板来。
“你看我们上个月上上个月有没可能挪点，之类的？”
仝靖看了眼贴在工位竖版上的表，抿了抿唇，转头朝右侧后勤室喊道：
“江姐！”
“诶！”
后勤主管江兰心江姐，从叶怀国还是安湖市最高法院鉴定科科员的时候，就已经是最高法鉴定科的后勤主任了，他们两个认识了能有三十多年快四十年，革命友情深厚，甚至江兰心退休后还被出来开了鉴定中心的叶怀国返聘了回来，叶怀国倔强谁也不听的时候也就江兰心的话能有几分分量。江兰心将头探出门口，环视了一圈，大概明白了是个什么状况，叶怀国心软这是全中心都知道的事，三天两头给些困难户减免费用，算家常便饭的事了，有一年差点赤字到付不起场租，于是她迅速与仝靖对视了一眼，走过来拉起了叶怀国的手臂一边向他讲起了家长里短一边拉着他向大接待室门口走去。仝靖目送了他们离开，松了口气继续低头核起了财务数据。一只大拇指此时伸到了仝靖的眼前，仝靖抬眼一看，是对面工位参与了全程又一语未发的大接待室副主任管茕，管茕也是一早到工位就开始埋头一边整理未结案一边联系相关人员取样，马不停蹄地忙到中午，此时她热泪盈眶道：
“好样的靖哥哥，保住了我们这个月的工资！”
仝靖双手抱拳以示不用谢。
“仝靖，法医临床322号案子再宽限一星期吧。”
顾莺歌好不容易让那对母子平静了下来，一脸疲惫地走进玻璃隔间里。
“莺歌，这笔钱已经拖了半年了，法医那边倒是积极，钱没进来案子早早的就先发出去了，她俩早点来说不定也能赶上减免，缴费通知书发出去后一点声响也没有，催了半年，突然出现来这么一出，我不好办啊。”
“你看看我，年未三十鬓已白，”顾莺歌指了指自己漆黑的两鬓道，“纤纤少女熬成恶毒包租婆。”
顾莺歌说完叹了口气，调出相关案子信息给经办法官打去了电话。
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一般会在每一周的周三统一寄一次案子，由于送捡的案子都包含着重要的证据检材和案卷，所以只能用邮政法院专递寄回。秦诗看了看左右两区的助理们一早跑了好几趟抱出来的要寄的案子，多得活生生在桌上堆出了几座高楼大厦，光是看着就觉得手酸了，这些案子还必须在下午三点前核查记录完毕并交由后勤小哥开车送去寄，从这里开到能寄法院专递的邮政快递点需要将近1个小时，量多的时候邮寄时都得用上一个小时，邮局五点就不收件了，一点都耽误不得。这些案卷里，最让秦诗头痛的是法医抱过来的案子，不如送检文书痕迹声像的案子那样简洁——通常一本案卷几份单张纸的检材或光盘之类就没了，相比之下法医案卷会有大量X光片、病历本等，有时病历本还不是成册的，单独的一张张接近百张，检材单都能打好几页，核查一本相当耗费时间。这一个上午秦诗写记录单写到手都快脱臼了，她瞥了眼剩下的量，想着午饭估计吃不上了，就当减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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