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永敬和永敏回京之日正是九月十五。若是寻常边关征返，只需派臣子迎接，但这次归来的军队行进到城外十里就停下驻扎。三日后齐帝亲率百官，出城相迎。
也是天公作美，那天风和日丽，碧空万里。城外东西两列，东首是车辇煌煌，群臣赫赫，西首是旌旗猎猎，军威凛凛。一个太监快步走到阵前宣旨，说的是某年某月某日，大齐皇帝协同文武百官，迎接北伐大军凯旋归来。
主将龙磐到阵前领旨谢恩，起身后退到一旁。跟着两头鼓乐齐鸣，凯乐声中，西首阵型向左右一分，又听一声炮响，两乘马匹从阵中疾驰而来，左右士兵举起枪矛向空中连连贯刺，口呼殿下，欢声雷动！这阵仗原是预先设计好了的，为的是鼓振军心，叫天下皆知大齐国运昌盛，后继有人。
这并驾齐驱的骑者正是永敬与永敏，只见两人均是戎装打扮，一身银盔银甲英武非常，疾驰到御辇百步外又双双勒停马匹，翻身下马。
永敏连人带马都是精神十足，一路跑来还是收着力气。马儿停下后在原地不住摇头蹬蹄，永敏将缰绳一扔，已朝前奔去，兴高采烈地大声道，“我们回来啦！”
众人见他情切之下连礼仪也不顾了，尽皆莞尔。连齐帝也不禁面露笑容，向左右道，“这孩子当真无法无天”。他见永敏抢上几步准备跪拜，站起来口称“免礼”，又向他招手道，“过来，让朕看看你这些日子长高了没有？”
永敏本就不耐烦这些繁琐礼仪，既然皇帝说免礼，他就虚跪了跪，跟着过去往齐帝身边一站，再拿手一比，得意洋洋地道，“那自然是高了。”
齐帝佯怒道，“龙将军说你几次三番不遵军令，擅自出击。你如此胡闹，朕定要重重责罚。”
永敏吐吐舌头，小声道，“不是都打赢了么。龙将军和我好得很，才不会说我坏话。”心中却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最先两次偷带人马出去之事，会不会也被龙磐在齐帝面前告了一状。
说话间永敬也到了，在御前下拜行礼。齐帝牵着永敏走过去，一手将他扶起，笑道，“永敬，你也辛苦了。”跟着左右手各携一人，转身接受众臣与士兵的欢呼跪拜。
出征军队得胜归来，士兵按例都有三天休假，可与亲人团聚。将官则要入宫复命，又要整顿伤亡，补充弓矢甲胄。至于两位皇子更早被围得密不透风，溜须拍马，着意结交的多不胜数。好在两人这次确实功勋卓著，这马屁拍上去倒也不算违心。
永敬应付起这些虚礼来圆转如意，周旋了几人后便借口还有家事料理，告辞出宫。永敏陷在人堆中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只恨不能跟着一起出去。他正被这些人闹得不胜其烦，忽见有个太监匆匆过来，说皇上请三殿下相叙。永敏如蒙大赦，撇下那些官员，急急忙忙跟着往内宫去了。
那皇帝也和天下父母一样，儿子总是自家的好。他见永敏在外头待了半年，褪去了少年稚气，越发显得神采奕奕，心中很是欢喜，又听他眉飞色舞地将西北的风土人情，奇花异树说了个遍，待他终于停下来时，道，“永敏，你去过南方，又去了西北，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京城，这次归来后可要从此收心，学些规矩了。”
永敏一呆，跟着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眉毛也跟着耷拉了下来。
齐帝又道，“你现下年满二十，又已建功立业，若在寻常百姓家，也到了自立门户的时候。朕有意为你在宫外另建宅邸，只是你若一走，宫里偌大的地方，未免太过冷清。”
永敏听到这里，不禁“啊”的一声，登时又活了过来。他眼珠转来转去，一颗心早就飞了出去，但听着最后一句，又不能显得过于迫不及待，只好压着心头雀跃，道，“我，我……一切听父皇安排。”
齐帝自然明白他心思，笑道，“罢了，我像你这般年岁时，也不愿时时待在宫里。你若是愿意，朕就命户部找个好地方，等哪天黄道吉日，就破土动工。”
永敏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道，“那我要住得离二哥近一点儿。”
几日后宫中发下圣谕，要在城中开阔处圈出块地来，为三殿下建造宅邸。选址还未有定论，又是一道旨意传出，说圣上御笔亲赐，永敏的府邸赐名开阳。这两道旨意一先一后，又引得众人议论纷纷。永敏已然成年，又有战功，为他重起宅邸是应有之义。只是大齐已故的太子永政府名天枢，次子永敬府名天璇，以此为序，永敏的住处原该名为天玑，如今被封为开阳，暗合武曲命数，加上天子赐名，正是锦上添花，双重殊荣。
消息传进天璇府时，吕永敬正与苏远芳对弈。传讯者退下后，他手持黑子，迟迟不落，沉吟道，“我虽然先行，却已失了先机，冲不出，连不成，再行纠缠恐怕也是白费心力，但若弃子认输，却又非我所愿。如此境况，当真难以决断。”
苏远芳凝神看着局中黑子白子相争，说道，“眼下争的只是边角劫数，大势未定，残局也有取胜之理，何必轻易认输。”
永敬微微一笑，道，“说的也是”，思索片刻后“哒”地轻轻一声，将黑子落在上位七八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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