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苏远芳回到家中,见其英与天声已在里头等着。天声脸带愧色,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他之前见其英独自一人回家时已猜到几分,这时问道,“天声,你今日没去上学?”
天声在苏远芳面前不敢撒谎,只得点头承认,又推脱道,“是他们硬拉我去看师傅教棍棒,我,我也只去了今天一天……”
苏远芳道,“他们是谁?”
天声有点尴尬,抓了抓脑袋道,“就是……呃,当初和我打过的那些……”
苏远芳诧异道,“你们现下不打了么?”
天声忙道,“不打了。和好了。”却不敢说自己和那领头的少年私下约过几次,他身高臂长,几次单挑下来也没吃亏。那少年虽然也是好勇斗狠,但两人不打不相识,倒交上了朋友。
苏远芳心想他和其英两人毕竟孤单,若能交几个同龄朋友,倒是很好,沉吟片刻,道,“你很想学武么?”
天声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苏远芳又道,“你今天看的是哪里的师傅?”
刘天声说了名字,苏远芳一听就知道那是个江湖卖把式的,看到眼下习武之风盛行,就租了个场馆收徒。他略一思索,向天声道,“我要是给你好好请个师傅。你愿不愿意半天念书,半天才去学武?”
天声闻言大喜,没想到苏远芳非但不加斥责,反而给了这样的好处,当下连声道,“愿意!愿意!我一定好好念书!”
苏远芳笑了笑道,“便是这样,但你这几日却还是得按时上学。”他说了这话,见天声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开,道,“还有什么事么?”
刘天声踌躇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道,“我听其英说,他今天遇到了一个人。那人,那人……他是不是认识我爹?”
苏远芳听了这话,向沈其英看了一眼。
其英忙道,“那人给我看的吊牌,我认得上面刻的是刘字,才告诉天声的。”又问道,“他也是我们的人么?”
苏远芳道,“不是。”他本来不想多说何川之事,但见天声正看着自己,满脸恳切期盼之色,便问他,“你母亲没同你说过刘将军的事?”
天声摇头道,“没有。她不肯说。我多问几句。她便抱着我,要我起誓不能学武,不能从军。我不肯,她就一个儿默默流泪,我就不敢问了。”
苏远芳心想刘远之一生为国,却落得死无全尸,又遭万民唾骂,他家人不愿提及此事也是人之常情。
天声见远芳不说话,又不死心地开口询问,声音中却带了些畏怯,道,“先生,我爹……他是不是……是不是……不是好人?”
苏远芳心中不忍,迟疑了下,说道,“刘远之将军智勇双全,战功赫赫。当年大燕军中,没有一人不以他为荣。”
刘天声大喜,说话声音也响了几分,又问,“那今天其英见的那个人,他也认识我爹么?为什么他会有我爹的令符?”
苏远芳道,“那人不是大燕子民,当年围城之前,刘将军给了他令符,送他出城逃生。因此他过来打听刘将军的消息。”他这回答虽属实情,却也只有真相的一半,至于何川其他那些话,却只有隐瞒不说。
天声自打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长大些后问起,母亲与长辈也都忌讳不说,再追问得紧些,往往惹得母亲伤心流泪,这时听苏远芳所说,自己父亲不但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还有人受他恩惠,念念不忘,自是大喜过望,连眼睛也亮了,隔了一会儿,又道,“那他是怎么死的,是被齐军打死的么?”
苏远芳听天声问这句话时声音都在发颤,不禁心中叹息。他看着桌上油灯,缓缓道,“当时敌兵大军压境,集结在都城之外,刘将军率众抵抗,却寡不敌众。城破那日,他不肯受辱,又不愿牵连无辜,于是在墙头自刎身亡……”
天声听得胸口热血沸腾,心脏便似要跳出胸口一般,忍不住大声道,“等我学好了武艺,也要做个和我爹爹一样的好男儿!”
他这话说得声音大了,震得油灯灯火一晃。苏远芳转过头,见到他神情激昂,又是兴奋又是悲伤,不禁心下默然,想到自己许他学武,也不知是对是错,只道,“你去睡吧。”
刘天声练了一天的枪棒,原是疲累得很,躺下不久就沉沉睡熟。
苏远芳拨亮灯火,铺开纸张,继续教沈其英认字,又见其英一笔一划学得认真,等他把三页纸写完,便道,“其英,你若想学其他东西,也可以说出来,我不会生气。”
其英抬头道,“先生,你教的我都很喜欢。我爹娘也要我好好敬重你,听你的话。”
苏远芳听他这样说,想到他离开父母日久,也是可怜,当下温言道,“你想不想他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其英道,“想是想的。可是,可是……”
苏远芳道,“怎么?”
其英垂首道,“我出来之前爹娘就说,要是我留在那里,他们也养不活我,因此叫我跟着你千万不要回去。而且,就算我回去,他们也不会在原来的地方了。”
苏远芳道,“他们若要搬走,总会给你留个讯息。”
沈其英摇头道,“我爹说,我家好多人的遗骨还在北边没人收埋。等他们实在活不下去了,就会朝北走,一直走到最远的地方,饿死也好,被人打死也好,也可以离家乡近些。”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眼圈儿已然红了。
苏远芳听了这话,一时竟无言安慰,只能摸了摸他的头,叫他收拾了笔墨自去安睡。当晚夜色沉沉,整条街上寂静无声,只一扇窗中透出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摇摆不定,一直亮到了四更时分。
又过了两天,苏远芳果然给天声找了个习武师傅。他精擅医术,学武之人受伤挂彩总是难免。那武师听说是苏先生引荐来的徒弟,礼单又不菲薄,自然没有不应允之理。从此刘天声与沈其英两人白天仍去学堂念书,到了下半天,天声就去场馆学武,其英除了继续学习前燕文字外,苏远芳有空也指点他些医术药理。两个少年根骨具佳,进展也是甚快。
转眼到了九月,宫中传出消息:西北平定,大军凯旋,两位皇子不日即将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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