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永敏出了天璇府，忍了忍，没忍住，对何川道，“我知道你想问想得要命，就是不好意思开口，没关系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川笑道，“我还真是想问得要命，就是不知道从何问起。让我再酝酿酝酿。”说罢真的装模做样，摆出副苦苦思索的样子来。
永敏等他想了一忽儿，实在熬不住，提醒他道，“你最想问的，肯定是为啥我一直说是逃家出来玩儿的，结果那看门的叫我殿下吧？“
何川右拳一击左掌，道，“正是！但我想这当中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一个外人问三问四，不大妥当。
永敏很豪爽地挥手道，“有啥不妥当，也没什么难言之隐。我就是在宫里待得腻味了，出去晃悠晃悠。这微服私访的事么，当然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跟着又道，“永敬是我二哥，我还有个大哥，很多年前就战死了。”
何川笑道，“原来如此。”
原来当时国号大齐，当朝天子少年娶妻，虽与皇后情爱甚笃，但九五至尊，惠泽天下，在宫里民间都颇有风流韵事。但他虽到处留情，在位多年，也只和皇后育有一个太子。
十三年前北疆战乱，太子永政奉旨督军，却在异邦不幸亡故。消息传来朝野震惊，皇后大恸之下一病不起，第二年便郁郁而终。齐帝经此一役性情大变，率军平定边境后，从此不近三宫六院。群臣以社稷江山为名再三劝说，他也只在几年前将外戚一脉的永敬召进宫来，赐国姓，收义子，只待他年岁稍长，便可继太子之位。
永敬并非皇室宗亲，满朝文武中自有人心存非议，但他为人聪慧沉静，处事端凝得体，时日一久，众人渐渐归心，再无异议。
岂知天意弄人，永敬进宫不过三年，却有流言道齐帝早年在民间留有个私生儿子，如今已长到一十五岁。齐帝听说这个消息，也是半信半疑，命钦察悄悄前去查访，把人带进宫来，便是如今的永敏了。
永敏生母早逝，既不知生父姓名，也无身份表记，却长得和齐帝年轻时十分肖似。齐帝见了他面时，顿时又多信了三四成。他对这平地冒出来的便宜儿子虽没什么养育之亲，但毕竟血浓于水，即刻安排他长住宫中。只是这事若要如实宣告天下，一是有失皇家体面，二来也没十足证据，因此对外只说认为义子。众百姓不知就里，单见这皇帝左一个干儿子，右一个干儿子，茶余饭后，不免飞短流长，啧啧称奇。
永敏和永敬虽无血缘之亲，但宫中除了太监宫女，只这两人年岁相近，地位相当，自然而然生出亲近之意，没过多久便满口二哥永敬的混叫，又似兄弟又似亲友。好在众人都喜他少年心性，也就由他去了。
只是他虽和永敬亲厚，却改不了飞扬跳脱的性子，加上长于乡野，眼看京城热闹可喜，自己却要天天呆在宫里，实在一百个不乐意，终于有一天被闷出了鸟来，偷偷溜出去后南下散心游玩，更与何川结为好友。
永敏是少年心性，口没遮拦，既然当何川是好朋友，就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儿倒出来，这时道，“你已经见过我二哥啦。眼下我要进宫，你没有官职，可没法一起去，得等到春试比武……”
何川打断道，“这进宫嘛，倒也不急在一时。”
永敏一听，更生知遇之感，连连点头道，“唉，我也是这样想。这宫里真的没什么好去的，一步三叩头，不闷死也要烦死。”
何川听他没口子地抱怨了一阵，又问，“后来和永敬说话的那人是谁？”
永敏道，“他啊，他是永敬的朋友，叫苏远芳。他是……”
他话还没说完，何川就接口道，“他是从前大燕的人。”
永敏听他这样说，便道，“你看出来啦。”
大燕曾是位于大齐北方的郡国，其族人大多肤白貌美，体格修长。十几年前大燕覆亡后，幸存的族人便迁离故土，一直与大齐百姓混居。这些人身为贱籍，不耕种，不放牧，不从军，不入仕。其中有些懂得医术的，就做了游方郎中，四处行医开药，其余人等或做戏法杂耍，或做优伶倡妓，以这些下九流的行当为生。
永敏心想何川行走江湖，见识开阔，能看出苏远芳的来历也不稀奇，跟着道，“他是永敬的好朋友，比我识得他还早，我是十五岁来京城的，那时老苏大概已经呆了，呆了二，不不，是三年还是四年？他的名字还是我二哥给起的呢，你知道吧，他们本来姓萧，后来我爹，不，我父皇不许他们用这个姓，他才改姓了苏。”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何川道，“那你父皇还不许燕族入仕呢，永敬结交这样的人，他倒也不管？”
永敏一呆，道，“哪有这种事。”
何川笑了一笑，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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