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雪松在逐渐增厚的雪地里留下了一条血迹。他摇晃着，支住了台阶边的一棵树，沿着树干滑坐到地上。他走不了更远了，别说走，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寒冷与失血剥夺了他的生命力。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他没地方去。他就像个刚从乡下来到城里，却又丢了工作的菜鸟。他在皇宫里不认识任何人，这里也没有属于他的住处。他孤独地缩在树边，裹紧自己的外套。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像喝下了岩浆一样痛，他在痛楚中咳出一口血来。他愣看着自己手心里的血。
是致命伤……他想。
一只香菇从他衣服里掉落在地上，但他根本没注意到。
“憋死本王了！”泰坦尖声尖气地抱怨，抖了抖伞盖上的灰尘，自言自语，“不过也好过被烤熟，火真是太可怕了，火是本王最厌恶的东西！应该被禁止！”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类。泰坦使劲瞪着小眼睛，看到那个人类身上流血不止的重伤，吓得叫起来。
“噫呼！这狡猾的人类是要拿本王下药吗！”泰坦一边叫嚷一边撒腿就逃。奔出几步，感到身后没有动静，怀疑地回头看看，那人类还在原地一动不动。泰坦惊恐之余，难以置信地想，他怎么没有追上来？难道……难道他救了本王，不是想拿本王入药吗？难道……他是被本王的王者之气折服了吗？
泰坦觉得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但转念一想：不对，可不能轻易相信人类。本王的族人遭受这样的苦难，就是因为轻易帮助了人类！这世上，据本王所知，所有的人类都是贪婪的魔鬼。本王要是帮了他，他一定反咬一口，把我抓去入药！
泰坦咬牙切齿地臆测着，迈着大步就想溜走。在他溜进草丛里时，身后又传来那人痛苦的咳嗽声。泰坦又忍不住回头，看那人血淋淋的样子。
雪松的视线已经模糊。他感到眼皮发沉，垂着眼帘，发愣地看着不远处的香菇。香菇在跑，但是在一个将死之人眼里，这似乎也不足以奇怪了。
“你是精灵吗……”他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这世界上真的有精灵吗？”
“你在……对本王说话吗，人类。”泰坦又从草丛里走了出来，抬抬头，挺挺胸，走到了雪松面前，“我，泰坦·克罗诺斯·巨人，是伟大而隐秘的地下精灵国的国王。卑微的人类，你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你救了一个伟大的国王！”
雪松并听不懂他趾高气昂的精灵语。然而，他仍然注视着那颗香菇，暗淡的眼里流露出少见的温柔与哀伤。
“没想到我出来这么多年，在这时候，只有你在我身边。”他的嘴角苦涩地动了动，困难地伸出手，带血的手指碰了碰香菇的伞盖。说到这么多年，雪松的表情愈发暗淡，“这么多年，我既没有报成仇，也没有开始新的生活……”
我这么拼命，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里带着疼痛的颤抖。“好冷啊，”他抬起头，无力地靠在树干上，“真的好冷啊……如果神能够听到我……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不直接赐予我死亡……”
他沉浸在这多年的一无所获的悲哀中，眼角渗出了一滴泪。意识在慢慢沉入深渊，他无力再睁开眼。他在想，萨辛的父亲说过，萨辛的习俗是将死去的人烧成灰烬，将魂魄归还大海。而奥利金的母亲说，这里的习俗是土葬，魂魄将属于天神。无论哪种习俗，都需要族**持。他的族人早就先他而去了。而像他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陌生地，注定最后只是被丢进无名水沟里，就算他死后，魂魄也无法再与族人团聚。
不甘心……不甘心啊……哪怕曝尸荒野也认了……但是族人的仇还没有报……这就是我的命运了吗……他痛苦地咬紧牙。
如果……如果竟有人愿意帮助我，使我脱离现在的困境，我愿意用我的一辈子去回报他……
如果……他想着，自嘲地苦笑——不可能吧，我这一路来，都没有人向我伸出过援手，在我这么凄惨的时候，又怎么会有人来帮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身边隐约有窸窣声靠近，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不许睁开眼睛，卑微的人类。”
雪松被吓了一跳，反而挣扎着睁开眼来。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团肉影，好像是个……
他的睁眼引起了对方的震怒。
“闭起眼睛，愚蠢的人类！”那团肉影尖叫起来，“本王特地用了人类的语言说话，你这愚蠢的蛆虫居然听不懂吗！”
雪松眯起眼睛，隐约看到这一团肉影竟是一个赤裸的壮汉，切切实实地赤条条一丝不挂。他的胸脯像老树一样宽，他的胳膊像树干一样粗壮。
是变态吗……
他绝望地闭起眼睛，心里那最后一点不甘也熄灭了。
那之后，虽然身边有一些可疑的动静，但雪松都没有再睁开眼睛。直到他感到有一股凉凉的液体撒到了他的伤口上。
伤口的痛感竟渐渐消失了。
雪松先是疑惑地皱了皱眉头，而后忍不住睁开眼，看到自己胸口的伤被浓稠的棕色液体覆盖。这液体仿佛是有生命的蠕虫，正在往他的身体里钻。雪松下意识还想阻拦，等他够着的时候，液体已经完全钻入了他的伤口里，留下了完好无损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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