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蔓茹养大了儿子孙子和曾孙,又一个个送走了他们,她始终是冷淡的,一次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似乎也没能使她有一点动容。
有人说,他看见沈蔓茹看着自己子孙的墓碑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快意与怨恨,那恶意如同深渊,见不到底。
年复一年,她从美貌的少妇成了容貌丑恶的老妖婆,绥云巷里的住户换了一家又一家。唯有沈蔓茹和那个吓唬小孩的传言一起,扎根在绥云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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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天,雪依然在下。
沈余坐在她床边,沉默不语。
沈蔓茹忽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让沈余去把窗推开。
雪花顺着敞开的窗口旋转着进来,落在地上又融化。
“真好啊。”她忽然说。
她看着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露出一个笑来。
她已经很老很老了,却还是美的,隐约能看到当年比春色盛三分的风华。
她笑:“这次,终于不是我送你们走了。”
沉默蔓延了很久,她又说:“我不恨了。”
这四个字似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沈蔓茹闭上眼,她听见内心深处的那个少女蹲下来嚎啕大哭,绝望的哭声在心中回响。
她觉得是该哭的,眼角却始终干涩。
听到这句话,沈余的泪水忽然也滚落下来。他想起那叠泛黄的信纸,想起旧纸堆中那些恩怨,到如今她终于将这话说出口,该听到的人却走得太远太早了。
“高祖母……”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在此刻泣不成声。
似乎过了许久,沈余几乎怀疑她已经睡去,她却忽然抬手握紧他手腕,出口不成字句:“我……死后……墓碑上刻……刻……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有本事……来挖……来挖啊……”
她喘着气,一声比一声急促,眼睛却很亮:“刻我的名字……刻……宣……熙……熙玉……”
她眼中,是她一生中最后的光彩。
宣熙玉。
隐姓埋名数十年,这个名字深埋在她心底,未有一刻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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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熙玉再遇沈蔓茹时,已经在红尘中流亡近十年。
她还在躲避明家的追杀,却在看见对方的瞬间眼睛都红了,不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而是刻骨的仇恨,啖其肉饮其血都不能平息的仇恨。
她恨谁呢?亲手杀她满门的明家当然是恨的,诅咒了宣家的沈家也是恨的,甚至连认识了沈蔓茹的自己,她也是恨的。
她扑上去,两人在地上翻滚着,用拳脚、用指甲、甚至是用牙齿,将自己的仇恨宣泄。
——沈蔓茹出生时沈家已经败落,家里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长兄的身上,而她作为天赋并不出众的幺女,自然没有机会好好修炼;宣熙玉曾经是有这个机会的,然而在那个夜晚,她被废去修为毁了灵源,自此绝了修炼的可能。
于是便也只能像是普通人一样,用上所有能用的手段,哪怕狼狈哪怕难看,恨到了极致,谁还在乎那些过往的姿态?
打断她们的是明家的手下,看着泪眼婆娑地问“姐姐你不要我了吗”眼中却暗含威胁的宣熙玉,沈蔓茹明白了她的意思。
——要么把这场戏演完,帮她逃脱明家这一次的追查,要么大家一起死,拖一个不亏。
沈蔓茹想起尚在襁褓中的侄子,那是她如今最后的亲人,沉默了。
于是这对有深仇大恨的“姐妹”留在了明川,表面其乐融融,暗里互下黑手。
她们似乎有种天生的默契,当年这种默契使她们成为好友,如今却你来我往,一心置对方于死地。
日子便这么过了半年,两人都没找到机会真正杀死对方,也没找到机会离开明川各奔东西,变故突如其来。
——明家追查到了宣熙玉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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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余离开绥云巷去往天谕前,按照宣熙玉的遗言,将她葬在后山,能见春日的梨花与冬日的雪,墓碑上刻的是她真正的名。
在沈蔓茹坟墓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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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熙玉看着沉睡中的孩子,那是沈家最后的血脉,脆弱而又天真。
她的手指落在孩子的颈上,只要加一点力道,就能夺去这条稚嫩的生命。
而如今再也没有人能保护他了,他的姑姑已经被带走,将以宣熙玉的身份死亡。
她记得沈蔓茹主动站出去时的那个眼神,却看不明白,那眼神里带着恳求、悲伤、内疚与释然,她主动牺牲自己,把一直以来保护着的孩子留给了仇人。
天边旭日东升,那孩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玉姑姑……?”
宣熙玉帮他拉好被子,低声说:“睡吧,没事。”
她的手指微凉,孩子却顺势在她手上蹭了蹭,乖乖地闭上了眼。
那天夜里,宣熙玉带走了沈蔓茹的尸骨。
三年后的春日,沈家的寡妇带着孩子,来到了绥云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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