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人马声沸，似是行军匆忙而过。延德半身倚在红木案桌上，手心里头，是一段长长的血红布条。他身子乏得很，可眼皮子总在强撑着半口硬气，不愿搭下半分。
“两位大哥，行个方便...”
门锁解扣，吱呀两声迎来几束亮光，还未还得及映照到他脸上，重门关合，便又是一副暗夜笼罩的天地，像极了被棉布裹紧的金丝鸟笼。
“殿下！”小厮放下手中食盒，见他模样磕碜，即刻上前搀扶。待他稳坐，怀心掏索出来布包，里头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罐瓶子。“都是从太医存库里头偷拿出来的，殿下可瞅瞅罢，哪些个能用得着的？”
延德闻言，轻倒手心粉末嗅闻，继而说道。
“能用，都给他用上吧。”
“殿下，好不容易搜罗回来这么些药末，您总得先给自个儿用上啊！即便全给他用上了，他也未必能活，何苦...”
“他能活，他就还有理由回来。”
小厮叹气微皱，转身走入内阁，掀起罗帐遮掩，一股霉肉烂味即刻漫散开来，逼得他皱眉紧息。瞅见他身上红布已然发黑，细心下手替换，仍是拆布粘连皮肉，起他旧伤难长皮肉，再添新伤的，激起含糊声响，双臂有意动弹，却被小厮狠心紧按上药。
“可忍着点吧，我替殿下卖命讨回来的这么些伤药，全用你身上了，可别轻易丢了这半条命去。”
突听外头茶碗碎裂，吓得他即刻转身回望，嘴上还不忘嚷嚷两句的。
“哎呦我的爷啊！您这吃口茶饭怎的连碗器都要摔了，这不是拿小的来折腾吗？”
门外侍卫听声言笑，急忙将一地碎片收好，却听得他在上头发问一句。
“地底洞府，他是如何处置的？”
“时日不早，殿下还是早些歇息罢。”
“我已被软禁囚笼，还有什么话听不得呢？”知晓他心内所想，开口语气细软道。“你这般躲藏不愿多说的，就不怕来日我心内郁结，闷气而终吗？”
“殿下！”他自小被收军营，离了家乡千里路程，少小年岁无亲可依，全凭殿下一手庇佑，才离了战场厮杀动荡，做一小小杂役谋活。听得他此刻闷话出口，不禁双膝直跪，眼里抖闪泪花的，憋足了长气，才肯开声续说道。
“二皇子下令，为防巫镜人身带害蛊，原该火刑烧净。可尸身众多，搬运极费人力，所以...”
“所以什么？”
“改以泥石活埋封存。”
延德猛然抬头，紧接身子前倾想要上前抓紧他双臂询问，哪想腿脚无力支撑，一下重摔在地，重声沉闷。可他却不顾伤痛，只顾追问他道。
“你说什么？活埋？那日他领兵突袭，我在场瞧得真切，怎会？！”
“殿下快快起来！那日地底众民虽被骑兵突袭，没了大半人数，可也有重伤附体，躲过一刀致命的。您看沈家这位将军可不就是吗？”
“那，那...”
“殿下，救不得啊！”
一句逆耳忠言，叫他有如凉水浇顶。本是贴近入秋时节，他却如同置身寒冬，冷彻痛心。跌坐凉地，他已无力再起。
“救不得啊...”
卿乐一直在后头静看，想他往日身姿高贵，一夜功夫变作阶下囚笼，叹气两声只觉人情世故冷淡万分，更觉帝王世家，人心难测。
“先前那几个马贼活口...”
“早打发好了，如今行宫编人班制混乱，借着夜行时机，全遣送到外头去了。临行前特地嘱咐，咱家自身难保，已无余力再庇佑，出了这个门，就当和咱家清了关系，从此过往，余事不相干。”
“也好，放狠了，往后就各不相干了...”
挥手遣退小厮，他似是在回忆过往，散发遮挡面庞，看不清他眉目神情。他终是累了，勉力起身靠着案桌，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原以为能安稳做梦一场，却不想，仍是被外头厮杀喊声扰了清梦。
翻找两下客堂，没钝器能防，原想拿自己手上功夫抵挡一阵，可竖耳细听过后，他却宽心松坐正椅，放眼望去，他仍是那位身姿高贵的三殿下。
锁扣被砍，细链掉落在地，重门吱呀两声关合，抬眼轻蔑冷笑一声道。
“夜深露寒，太子怎的不重贵体，亲临贱地呢？”
卿乐看准了来人，隐约模子里头还是能看出和他有三分相像，可到底是皇城养出来的肥苗子，与他沙场历练凌厉，终究不同。
“听闻三弟境况，我这做大哥的，于心不忍，特地前来解救。”
“哦？太子何时有这菩萨心肠，我竟不知半分。”歪身椅座，全然不顾忌他身份。“难道不是狗急跳墙，想要前来拉拢我这阶下囚犯，为保你太子之位吗？”
“放肆！你怎敢？！”
身后侍监怒喝，拂尘上手就要给他教训，被太子一手拦下。
“三弟向来聪敏过人，既知我所来为何，那么三弟，意下如何？”
“如今我手上兵卒无一，背后更无重臣能靠，太子意欲拉拢，可我却无物相赠，何以如此大费周章，定要我绵力相助呢？”
“你可知二弟边境动作？”
延德长袍遮掩，手下暗自握紧红椅扶手，眉目不改色，问道。
“二皇子助国师谋得仙丹，再接破灭巫镜一国，此等大功，回头父皇赏心即起，储君换位，太子若是担忧将来仕途，倒不如拉拢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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