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生赶到医院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腕表，发现他只比平时晚了五分钟，因他这一路上将车速提到比平时还要快些，总算没有耽误来医院陪伴Julian。他总是担心Julian见不到他会着急、会难过，而今天的他也有一肚子的话想对Julian说，他等不及要见到Julian，他要把今天的见闻统统告诉他。
港生步履匆匆赶到病房门口，不等推门，门倒从里面先一步被拉开，护工提着暖水瓶出来，看见港生便笑笑，和气地叫了声“华先生”，港生也回以一笑，轻声说道：“交给我就好，你去歇歇吧！”护工笑道：“不要紧的，我先帮你们打了水再说，你去陪你弟弟就好啦。”
港生知道那护工是真心相助，也就不再拒绝，道了谢便快步走进病房去。Julian安静地躺在床上，苍白的睡颜一如往昔，全身被一条毛毯仔仔细细的遮住，只露出头脸。港生见了便微微一笑，他注意到这会儿病房里的窗户正开着，想是天气转暖的缘故，护工增加了开窗通风的时间，却又怕Julian着凉，特意给他盖了毛毯。港生想到那护工也是个心细之人，有他帮忙照看Julian，Julian定不会受苦，更会日趋好转，顿觉宽慰许多。而当他看到Julian那安静的模样时，心头又涌出无限温情，立刻俯身至床前，手掌轻轻抚上Julian的额头，笑着在他耳边唤道：“Julian，我来啦。”
没有回答，就像这十年中的每一次相见那样，无论港生以何种方式打招呼，温柔的，幽默的，佯装生气的，亦或笑着去咯吱他身上，Julian回应他的方式，永远是那副安静的睡容和无边的静默。
“晚了几分钟，你不生气吧？因为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你猜我遇到了谁？”
港生故意顿住，仿佛是在给Julian思考的机会一般，几秒钟后才揭晓答案：“我啊，遇到李sir啦，就是当年我在香港警署的上司，你还记不记得他？”
“……”
“他在书店门口叫住我的时候，讲真，我也吓了一跳，真没想到时隔十年，居然会在台北遇到他，这个世界，还是太小了啊……”
“……”
“他告诉我，说他女儿已在香港读大学了，今年要来台湾大学交流一年，最近他休年假，就到台湾来探女，没想到这么巧，路过书店看到读者见面会的宣传海报，一眼就认出了我！”
“……”
“我和他在书店附近的咖啡厅坐了一会，他还问起你，他说，你弟弟怎么样了？我当时，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他看我这样，也就没再问下去，只是向我说了句对不起……”
港生轻轻掀开毛毯的一角，握起Julian的一只手，温柔的将它拢在掌心。
“如果要说当年他一意孤行将我停职的事，其实我早就不恨他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不是么？即便后来他要通缉我，说来也怪他不得，毕竟我带走了你，坏了警方的大事，那都是我该受的。可是我永远都记得，当年射中你的第一枪，就是他开的枪……”
“……”
“是，他说他当时没想击毙你，他也想留活口的，所以他没瞄准心脏部位，但却打伤了你的肺……就是那几枪让你一直睡到今天，虽然你也伤了他们几个人，可是……可是他们后来都好起来了，只有你，Julian，只有你还是这样……”
港生的声音愈发苦涩，渐渐又带了一点哭腔，Julian毫无血色的脸和唇那样清晰的映入他的眼帘，避无可避，当年Julian中枪时胸前大片刺眼殷红的画面又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而他更忘不了Julian最开始在香港被救治的那段期间是个什么样子——由于肺部受创严重，他的气管被切开，只能依靠呼吸机维持，身上更是**满了各种管子，不是穿刺引流，就是输入各种液体。港生虽然明白那样做是为了挽救他的生命，可看在眼里依旧是痛苦万分，他不能想象曾经那么清爽洒脱的Julian被弄成这副模样，却又只能在心底恳求那些维持他生命的仪器发挥作用，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他永远忘不了听到医生宣布Julian恢复自主呼吸的那一刻，他是怎样又哭又笑，看着Julian身上的管子逐一被撤去，看到他又重新变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便发誓从今以后再不会让Julian遭受这样的罪，他要他没有半点痛苦地睁开双眼，就像每天清晨睡到自然醒一般，而他会守在他的床前，让他第一眼便看到他，然后像十年前那样对他叫上一声“哥”，从此他们兄弟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港生张大嘴巴深呼吸几下，将话语中的哽咽之意生生冲淡。他并不怕在Julian面前落泪，只是此刻他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不想Julian等得焦急，便伸出另一只手揉过Julian的耳畔，又用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仿佛在安抚他的心绪一般。虽然Julian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依然沉睡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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