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瑞二十一年十二月，正是父皇死后，四弟继位的时候。
我心高气傲，自认为不比他差什么。原本朝中拥护他的和拥护我的分成两拨，他继位后，拥护我的一个个都倒戈去了。就留下几个我看着十分不顺眼的，聚在一起暗自出了个主意——谋朝篡位的主意。
我就算再怎么看他不顺眼，他也毕竟是我四弟，兄弟间的事儿再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便婉言相拒。可惜他们不想放过我，谣言风一般的传遍了大江南北，上头那位和我便愈发看我不顺眼。连带着我一直与之交好的某人，当时刑部的侍郎李书鹤，也避嫌一般和我疏远了。
我自觉这个王爷当得十分憋屈。于一次酒后被人激将，一时冲动，在状上按了印字。
酒醒后我自然很后悔，可也不愿意真的任他们摆布拿捏。就有意无意的把预备谋反的人员名单递到了李书鹤手里。
自然，我也没逃得了。一同被收押起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道理我舅舅从小念叨到我到大，我那时候才真明白这为什么是最后一手。
我原以为他能顾念着点儿旧情，比如把我的名字划去，或者和皇上说几句好话。可惜他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公私分明不夹杂半点儿私情。
大概是皇上还顾念着我当年和他一起玩儿的情分，没真的要我死。于是我以戴罪之身上了战场。以我的武功马术不至于被如何，只是那段时间心灰意冷过了头，还要执意冲在最前头。于是一个不留神被对面的羽箭将肩膀射了个对穿。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难。那时候兵营里的伤药所剩无几，那羽箭的刃还带着绣。我一心赴死，大义凌然的将伤药分了下去，伤口逐渐恶化，眼看快不行了。我只记得我死的时候很郑重的和要送我回京的小兵说了一句：“告诉我那混蛋兄弟，照顾好我夫人……”
我猛地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就算那小兵把话带到了，估计他也不知道谁是我夫人吧。往日里和他的调侃话太过自然，竟然忘了怎么本分的称呼他了。
“安兄可在？”
这声音是李征的，我一听便听出来了。于是从石头里飘出来：“怎么，有消息了？”
“算是。”他一进来便坐下，接连倒了几杯茶水，声音沙哑，显然是奔波完刚回来的。
我耐着性子等他喝完了四杯茶，才问：“他如今可好？”
他不紧不慢地喝完了第五杯，才意味深长的开口：“岂止是好。安兄你可真是……得以瞑目了。”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酸气，我不禁有些纳闷：“这话怎么说？”
“其实我未曾入朝为官时，也曾听闻过王爷您的风流韵事。可万万没想到，被坊间传得最少的，居然是最真的……”
还不等我让他详细说说，他就岔开了话题：“如今有了消息，安兄可有什么打算？他只是个凡人，既没有灵目视物，也不曾修习过仙家道法。说起来安兄之子安小王爷倒是被指点过一二，不妨你去找他说说，说不准他就信了呢。”
“我找那浑小子有什么用？”
他略一挑眉：“哦，忘记说了。安兄口中的书鹤，也就是如今的安王爷的老师。近日来没什么大事，想来现在还在镇国王府上。”
我愣了一愣，他又抛出一道惊雷：“而且那位，可是以你未亡人的身份自居。”直震得我险些魂飞魄散。
似乎是羡慕，又似乎是嫉妒。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安兄得此佳人，可以瞑目了。”
我心想我何止可以瞑目了，我都快吓得诈尸了。
明明已经是一道孤魂野鬼，可我分明觉得胸腔下面有什么一下一下的跳动。似乎要破开魂魄，箭似的飞出去找那人。
我按住胸口，平息片刻。再长叹一声道：“李兄可否帮我一个忙？”
“但说无妨。”
我道：“帮我把这块石头打磨打磨。什么样式都成，只需刻上这么两句诗。最好借着他生辰的时候，送到他府上。”
他听罢一挑眉，道：“这就是你的打算？他又看不见你，就算我说了，你觉得他会信？”
我笑了笑：“那你就别说。”
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原本就不打算让他知道我还“活”着。我甚至不打算投胎了，听说转世要喝孟婆汤，我虽然这辈子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也有不想忘了的人。
只不过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来这块石头被雕琢的过程，会原原本本映照在我自己身上。简单来说就是，我就是那块被雕琢的玉。血肉一层层被磨下去，再在骨头上穿几个孔。不疼，像隔了一层薄薄的膜，有些模模糊糊的。
因着只有他能听见我的声音，故而在我哼哼唧唧狼哭鬼嚎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挪得更远了些。
一枚玉精雕细琢怎么也要五月有余，这石料里的玉不算好，是块青玉。不过水头不错，送出去也不算失身份。如果我记得没错，他的生辰是十一月十八。现在才八月，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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