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熄火，周遭蓦然安静下来，严明信这才回过神，问候了一句：“累了吧。”
随着他的客套再一次有去无回，他终于醒悟：被人宠惯了的人可能真的不懂得客套。
他顺带想起，方才步出会议室后君洋的视线就没从他脸上挪开过，似乎有许多的话要问——关于与会专家何时收集了他的资料，他确实并不知情，或许君洋是因为自己太快过了质疑那关而心有不满？
车停了，火熄了，车里的人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君洋定定地看着前方——这个人底子好，从五官到脸庞很有冷峻的男人味儿，严明信猜他应当做什么表情都不会难看，只是……这样出神，大约超过了男人习惯拿出来体面示人的分寸——明明白白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下一次……”君洋答非所问，声音闷闷地在胸口里震荡，震得严明信耳朵直痒痒。
月光在他脸上洒下一层寂寞的冷霜，白日里受人推崇追捧的倨傲之气铅华褪尽，志在九天的拿云心事水落石出。
“我会更快，更准。”
离谱啊，严明信心说。从会议室到二所少说也有几十公里，机枪这么点事，值得惦记一路吗？
他只是习惯性地打中，真要让他打偏，恐怕他还得思量思量。说起来，他白马关那次手感确实不太好，因为机枪火力不够猛。
要是按照他们大队自己的一般装配，给他安一门机炮，他早就把无人机打成筛子了。
不过，君洋开火的时机在复盘时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间点，他特地留意了击落敌机时的航图——在不知道后面还有轰炸机的情况下，单凭他们视野中的第一梯队位置，君洋若早一秒开火简直能引发导弹危机重演，他为君洋捏了好一把冷汗。
他由衷地说：“英雄，你已经很快了，再快就要出事了。”
等这阵过去，以君洋的战绩，给他颁个“王牌飞行员”绰绰有余。
“我上天就一定要赢，有我在就没有敌人，除非打空最后一颗子弹，否则我绝对不会在他们之前落地。”君洋固执地强调，“我可以更快。”
“真的不能再快了。”被寂静与困意拉扯着，严明信把声音放得很轻，“兄弟，你要知道，一旦开战，我和你可以从基地出发或是从航母上起飞，哦，我们加满了油，带着充足的弹药，配上足够的掩护力量，甚至我们预先知道敌人会从哪个方向来，先打击哪里。”
严明信顿了顿：“但有些守在边防海防一线的兄弟……”
和他们身着同样制服的兄弟姐妹，此刻有人身处遥远的边境餐风饮露，有人栖身于封闭的潜艇，藏匿在终日不见阳光的水底，还有在海上多年未曾靠岸的舰队……他们守护着这片土地的祥和，却离这片土地的祥和已甚远甚远。
唯一的联系，就是一根常年保持静默，却时刻能够接收消息的天线。
“如果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分享到战场态势数据链，他们和他们所守护的那些重要的设施，有可能来不及反应，陷入危险。”
山海关常规夜间巡航机队自远处第次升空，起飞动作非常漂亮，用的是只可意会的梦想的姿态。
严明信着迷地看着信号灯融入星空中，缓缓说道：“每当我等待起飞命令的时候，你知道我等的是什么吗？我告诉自己，我等的不是有人站在我前面顶天立地担负责任，不是等最猛的火力攻击过去才敢伸出头，而是我们是一个整体，作为作战体系中的一个元素，在我们开火之前，务必向所有守卫这片土地的人们发出信号，告诉他们，‘兄弟们，准备好’。”
君洋一言不发，起身下了车。
严明信心想“糟糕”，也跟着跳了下去。
说来奇怪，他平时不是这么好为人师的人，怎么今天被这小子三言两语勾出这么多呢？
关键君洋听的时候一点儿也没表现出不耐烦，他困得迷迷瞪瞪，可不就越说越多了嘛！
二所设施简单通透，隔着玻璃，严明信看到君洋还帮他按了电梯。
这小子不是一般人呐，很有些傲气呢，就因为今天陈参谋夸了自己一路把他落到后面了就这么惦记呢！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个好人，送佛送到西，连电梯都帮他按了。
好人不应该受了委屈还忍着，他猜一番说教过后，君洋于情于理应当都不想看见他。
严明信忙跟上去，道：“不用送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君洋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返身按住开门键，闷闷不乐地说：“我也住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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