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颜斟是被敲门声叫醒的，他撑着头看了一眼，闹铃响过很久了，然而他一点也没有听见。
他用手背贴了贴脸，觉得有点烫。
秦绚在门外砰砰地敲打：“到时间了，快点啊！”
“来了。”颜斟应了一声，用冷水扑了扑脸，去打开门，“走吧。”
秦绚跟他并肩，一看他的脸色：“你的脸好红啊，颜斟。”
颜斟低了头，缩进衣领里，声音低而闷：“没事。”
秦绚瘪了瘪嘴，有点担心他会影响发挥，颜斟淡淡地与他擦身而过，咳嗽声闷在喉咙里面，秦绚伸出的指尖被晾在半空中，他只好收回目光，但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一起进了考场。
颜斟眼眶酸涩涨痛，从这样的视线里看过去世界全部失去了线条和轮廓，只剩下大团大团的色块，洇在一起，构成了幻觉般的画面。
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很痛。太阳穴如同重锤敲击，而身体如烧，神思被扯成了一团烂棉花。
他不知道这几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的，手里的笔在缓慢地动，可是他的脑子却如同煎熬，僵硬地不前。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他几乎是膝盖一软，滚烫的身体被扑面而来的冷水吹了个正着，勉强飘荡回来的神智“咯噔”一下，与此同时右眼重重一跳。
颜斟心想：“完了。”
而这并不是一句谦虚，或是自己吓自己，他的预感并没有完全落空。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颜斟坐在画室里，没有什么意图地在纸上涂抹一些深深浅浅的颜色，大片的渲染，没有什么形状，十分朦胧迷离。
沈必十分得意地走了进来，然后颜斟就听到周围纷纷议论的声音：“本市联考第一哦......”
“厉害啊，大佬。不愧是沈老师的儿子，家学渊源嘛！”
“那是基因，基因！天生的，羡慕不来。”
“......”
而颜斟，仅仅勉强过了及格的线，还十分惊险，差一分就天差地别，迈入不合格的范围了。
联考的及格率在80%以上，要是只求及格，着实不是什么难事。
颜斟微微偏头看了沈必一眼，发现对方嘴角带着毫无遮拦的笑，眼睛也在盯着他，大大方方地弯着，嘴上却对周围的人说：“别这么夸张，凑巧罢了。”他漫不经心地说，“也许是别的有潜力拿第一的同学那天恰好身体不适呢？”
他有意无意地看着颜斟，像个无冕之王，感觉自己终于能在父亲和同学面前抬起头来了，努力压抑着自己要翘上天的尾巴。
可惜藏得不怎么好。
秦绚站在颜斟身边，低声说：“呸，虚伪！”
颜斟没吭声。
秦绚扒拉扒拉自己的词库，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颜斟，嗫嚅半晌：“我看你那天脸色不好，要不是你身体不舒服，肯定......”
颜斟一下子截口打断他：“别说了。”
他突然站起来，往门口走去，把衣领重新拉了上去遮住下巴，说：“我今天也不舒服，先走了，帮我跟老师说一声。”
“哎......”秦绚伸出手指，颜斟的衣角从他指尖溜过，“好吧。”
沈必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的路，抬起眼，眸中全是戏谑。
颜斟：“让让。”
他说着又微微咳嗽一声。
沈必缓慢地“哦”了一声，用一种感觉他输不起的眼光打量着他，动作迟缓地侧了身，看着颜斟远去的身影，嘴角不断上翘。
颜斟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车往熟悉的归路走。冷风呼啸，快速迎面撞来仿佛如有实质的透明重物一般，撞得人浑身急痛。
但是颜斟并没有停下来，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发痛的胸腔之中急速流淌。被风掠起的头发仿佛冻成了冰渣，冷到没有什么知觉了。
他从前拿第一那么多次的时候，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面对着其他人，所谓的落败者的怨恨嫉妒，轻描淡写，毫不理解。
大抵只是一种故作姿态吧，举重若轻的不在乎比那种明晃晃的成功喜悦更令人感到恶心生厌。
现在他才想明白，自己以前有多么骄矜自许——因为觉得第一志在必得，因为拿了太多次第一，不新奇了，就不兴奋了，认为是理所应当。
他觉得自己在他人眼中应该多么狼狈，但他其实在乎是这不佳的成绩，又不完全是。
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价值了。
他虽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天才”，在外人看来可能是谦虚，而在他自己看来却是嘲讽和捧杀。
可是就是这么多奖状堆叠起来的人生，好像给他贫瘠麻木的人生增添了一点光彩——好像他是被人需要的，因为这一点价值，好像自己的存在，并不是完全的没用。
而这一点意义和价值也将一块充满裂痕的碎玻璃一样，岌岌可危。
他像一阵小风一样冲进老旧的楼层，撞开了大门，冲进自己的房间。
人声喧闹，灯火辉煌，而他觉得自己在世界的边缘和角落，守着自己的荒芜和安静。
苏叠站在阳台上给花浇水，听见这么大的动静，略带诧异地看向房间的另一边。
颜斟完全没顾及他，兀自进了次卧，本来就不怎么牢固的门被摔得一声重响。
苏叠也不怎么大惊小怪，毕竟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也不是第一次了。在他的印象里，颜斟就没怎么笑过，阴郁早熟的少年总是防备心重，眉目之间全是烦躁和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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