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一愣，诸般奔涌聚来的复杂思绪竟是戛然而止：“……啊？”
羌霄就也难得好脾气重复道：“我不过是骗骗他好说服他出仕罢了。”
他说得恬淡，江扬却一时还转不动思绪，僵在那里倒是愣愣的：“可、可是……为、为……为什么啊……”
羌霄慢慢道：“其实他自己也有治世之心，空困深山未免可惜，我给他个台阶也好让他不要继续带着他母亲受苦——”
江扬不由皱了皱眉：“可你这般左右他的志向——”
羌霄浅浅一笑，却似也含了浅浅的讥诮，笑吟吟地“瞧”向江扬温声道：“我不是你，不会为旁人诸般考虑——”
“可若当真如此，你今日又何必特意过来同他说这一番呢？”
羌霄稍稍沉吟，抿着唇角淡淡道：“江扬……你难道真没想过你不可能一直这么帮他？”
江扬张了张嘴，到底也只是深吸了口气沉默下来。
羌霄一哂，低缓道：“你若觉得要他一生郁郁不得志，还要眼睁睁看着老母陪他受苦而自责——你若觉得这样的未来对他更好——那你也大可再同他去说。”
他好似拦也不拦的事不关己，却要江扬迟疑之下到底是难以决断：“这……”
羌霄于是怡然笑了笑，却已像是打算要一个人先走了，像是自觉结局已定，却仍干脆想留他江扬一个人在此纠结。
“等一等！”江扬却还是拦住了他，“我们的事——”
羌霄难得微有怔愣，像是没想到他又突兀跳了回去。江扬却是皱眉忍不住仍要问他：“你说的真是假的？”
“……假的。”
“……可我怎么听说当年我七岁之时当真误打误入剿过拨匪，还引发父皇严令清查打击贩卖人口的恶行至今？”
羌霄点了点头却是笑道：“我也听说过呀。”
他的声音落得轻轻浅浅，温温的好像很客气，也很和善：“可撒谎本就是三分假七分真才更可信不是么？这大月城内没得将人当畜生般强买强卖的生意的确是七皇子当年种的善因结的善果，却着实与我没什么关系。”
“真的？”
江扬却仍是怀疑，于是忍不住盯紧羌霄的脸如同审视，羌霄似有所察，就也回“看”向他，认认真真地一字字说：
“假的。”
“是么……”江扬看了他许久，看他也只是站在那里任江扬瞧着，最终也叫江扬只能点点头勉强笑道，“那……也好吧……”
却到底还是有些说不清来由的失落。
就好像真有一些他终究失去的过去，也彻底死在了过去。
但是昨日死今日生，其实……也没有什么。
日以继夜，周而复始，其实人的记忆本就有限，无论是忘了的还是本就没有的，过去的也大多就只能让它过去，时如逝水，不过如此，但是只要人还活着，就总归是还会有新的记忆填补得欣欣向荣。那么忘记的，无论是有是无，其实也的确……没有什么。
他二人并肩折返，下到山道坐上马车，回到大月城内时日已西斜，晚霞浓艳，紫霞迤逦在赤红披靡里。
质子府前停了辆奢华又精致的马车，霸道横行地挡了道，却有一个人正闲闲地坐在车篷顶上看云。
见其闻听车马嘶鸣也不回头，江扬也只得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率先道：“你又是谁？”
那人回过神来挑眉讶异了一瞬，然后才是懒懒回过头来，嘴角微勾，仿佛天生似笑非笑，黑发顺滑得就像是绸缎，明珠美玉似的眼则像是墨色的琉璃——分明是一个容貌极美的少女，少女笑笑却是突然愣住，一双眼就开始瞬也不瞬地望着羌霄。
“奇怪……？”她蹙着乌黑飞练似的眉仍是含着那微笑，却半是自语半似认真道，“你怎么长得好像我爹爹？”
江扬闻听此言，却是在这晚霞中的尴尬里彻底呆住了。
他无语了半晌一言难尽地僵硬道：“姑娘你——”
那少女笑了笑却道：“开玩笑的，别介意啦——”
旋即就轻松跳下了马车，却仍是忍不住又打量了羌霄两眼才转盼睨向了江扬，笑得轻巧甜蜜，一如雨后芍药含了春泪，明润至极偏又玉雪可爱得紧。她的声音也很动听，就像是掐丝珐琅上夺目的釉彩，可惜说出的话却带了一点狡黠轻佻的恶意：
“我叫姒无忌，是你知雀表姨的远房表妹兼师妹，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阿姨。”
“……？”
后来江扬想了一想，他和姒无忌的互不对付大概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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