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息怒——”
林衡悄声规劝，却被那冷冷的目光一扫，不由立时绷紧了脊背：“本宫有发怒么？”
林衡赶忙道：“殿下宽仁慈和，自然不屑为点小事置气。”
独孤凉却道：“你说的‘小事’是指什么？”
“自然是……”林衡一怔，这话却是如何也接不下去了。
一个称呼或许只是件小事。
但是为何如此称呼——这背后可以“理解”出的诸般意图却又能都算是小事么？
皇后之位又算是小事么？
贤妃之死算是么？
这话头虽是起于一个小小的称呼，但若是真往细想——亦不知会不会怫了他们这位太子的哪片逆鳞。这话往小了说岂非是在暗示太子气量狭小？可若是往大了……却又是他不敢说的。
其实万般种种都在猜忌，若对不猜之人，自然也无需诸多忌惮，可若对多疑之人……
“……属下失言，还望殿下恕罪。”林衡终究也只能“认”了。
独孤凉耷了耷眼，不置可否，只是突然转了话锋温温道：“……独孤章和独孤函是怎么回事？”
他这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喜怒不定得饶是已跟了他几年的林衡也不知他想听什么，只敢保守言他道：“五皇子和八皇子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比较亲近……”
独孤凉悠悠听他说完，却轻轻道：“我问你话时，你自己的判断可以少些。”
林衡脊背发冷，只能尽力沉下声道：“……是。”
独孤凉却也不再理他，反而兀自思忖般笑了笑：“怕是人长大了心也大了，也想学老三老四那样沆瀣一气了吧？”
“……是。”
独孤凉却反而认真问他：“是什么？”
林衡咽了咽唾沫，只得勉强道：“殿下……怀疑得不无道理。只是……这位两位皇子背后母族交好的世家也不过是一些小小的新贵，比不得四皇子背后的势力。”
独孤凉轻轻哼了一下，却又像是多少满意了些许，不过嘴上仍道：“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四背后的汤陈卫三家不也是这么起来的么？可我阻不了老三为他鞍前马后，难道还管不了老五老八背后这种不成气候的？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狼狈为奸，真当本宫这个太子是吃素的不成？”
他的语调犹是很轻，只是轻得却像是一缕阴凉的风，又隐隐透出一丝近乎着魔的压抑色彩——诡秘，轻柔，又……像是意欲撕碎什么。
他在这个太子的位置上坐了太久，任谁坐了十九年太子，只怕这平日能觉出轻松的时刻也不会太多。
一个人压抑得久了，难免就会生些少见的癖好，自己不痛快，多也会不喜他人太痛快的。
林衡劝道：“至少现在看来，他们和七皇子之间的矛盾倒是越演越烈。”
“说是联手总也还是要有主有次，老七的身份太尴尬了，老五又傲得太露骨了……”
五皇子傲，这谁都知道。
但这一个“露骨”却显出了独孤凉心中的玩味。
林衡不由惊疑：“您是怀疑五皇子他……没有那么……”
“蠢。”独孤凉接了一句，却是裂开唇笑了，“我也怀疑老八想当第二个老四——不过谁知道呢？谁知道他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只可惜这世上自作聪明的人总是太多，我这些弟弟，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林衡思及独孤凉方才的话，并不敢多言。
独孤凉反而像是瞧不得他安静，眯眼半睨着他却又是道：“若叫你来看，你说老七他又算是个怎样的皇子？”
林衡小心权衡了一下，或多或少地说出了几分感想：“七皇子多少有些……自恃武功、玩物丧志的样子，但是他的喜好其实还挺……难与人发生冲突的，不过是骑马喝酒射箭练剑，从来不太讲究些仪表规矩，在这大月城中活得反而像是偶然客居的江湖闲人，平素也不爱与京中的王公子弟交友接触，只与刚才那北楚质子过从甚密……”
独孤凉思及方才终于也微微变了脸色，沉吟了须臾才道：“若非那羌霄自从背叛北楚后就当真是无所作为，整日窝在那质子府大门不出，我都要怀疑他这个瞎子其实是装的……”
“那要不要属下派人试试？”
“……暂且不用。我在乎的又不真是他到底瞎是不瞎，这又该怎么试？”独孤凉微微迟疑，终究是道，“何况我看老七虽未明说，平日里扯到那人身上的话题却又总是被他若有似无地忽略带过——能让他一面克制着试图隐藏还一面忍不住继续结交的人……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还是先不急着动吧。”
林衡想了想，犹疑着还是吞吐道：“其实有传闻说……”
独孤凉不耐，蹙眉道：“说什么？”
“说七皇子与那楚人过从甚密。”
“……你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他们‘过从甚密’了么？”
“是……那个意义上的过从甚密。”
独孤凉听懂后不由皱紧了眉头，却终究还是摇头不太相信：“……谁家十四岁的时候不是终日和同性的玩伴厮混？何况若真是那样，这人倒真没什么好考虑的了，甚至还可能成为钳制老七的一招好棋。只是谁知道这流言蜚语又是不是老七故意放出来的？我还是不该这么轻易就他被糊弄过去……”
他目光晦暗，抬眼看了看天空，旷野之上更显广阔的云野却是连绵，有些发暗，虽是灰得不明显，却也未必没有一场暴雨。
他终究也只道：“……我们往营地靠些，反正有老三在，老四猎到的猎物肯定是要比我多的。”
林衡本还想问他前一句的事，到底是不敢多嘴，犹疑地看了看今日寡少的收获，却也不由道：“但是殿下不想在陛下面前挣个表现了吗？”
独孤凉嗤笑了一声，到底是不屑与他多说，冷眼瞧了瞧他，转起马缰凉凉道：“……我的猎物，从来就不是那几只狐狸獐子。”
建昭十九年，上率众皇子秋猎于西郊，晴了二日，各皇子多有斩获，第三日天降暴雨，众人纷纷返归营地，然而七皇子独孤飞久出未归，竟是与友遇袭于东部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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