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树不会流泪。如果会，现在的林水松应该是泪流满面。
下雨了，失去人类生命后，林水松觉得这个世界的降雨变得十分频繁。起初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街上的行人都来不及避雨就转而成为倾盆瓢泼的大雨，打在林水松的树叶、树枝、树干上。也没有风能够为他拂去雨水。
林水松曾经认为不论是要付出哪个代价，都太小了，根本算不上什么“等价”。可他现在才明白，“成为人类”付出的代价正是“成为人类”，是只有“成为人类”才能体会到的离别之痛、是在“成为人类”之后的漫长余生中，一点一点重新体味失去的痛苦，却被永远禁锢在一处，作为一棵可悲的树。
树根盘绕，向着更深处扎去。淡淡的雨后清香，迟钝的嗅觉。平滑的泥土，封闭而狭小的空间。
“为什么？”林水松近乎疯狂地大喊。
“安静点，安静点嘛。”又是一位穿着不同颜色纱裙的向日葵，却绝不是多年前那个。
“我选择的是第一个代价！没有人发现我的身份！”林水松总是平和地接受既定的事实，可现在的他怎么能安静。
“哦，我看你在人类十八岁之后还有整理记忆的习惯啊，真是棵敬业的杉树。”向日葵少女不忘调侃他几句，她根本无法体会林水松在体会怎样的痛苦。“你的记忆很准确，但你的记忆也不过是你经历过的罢了。”向日葵少女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闲聊，“你以为自己是在旁观事情的始末，可你知道的也不过是你知道的。”
树根是树的灵魂、树的本质，林水松最后在自己的树根中，陷入了黑暗。
树不会说话，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植物之间可以交流。向日葵少女与林水松的交流方式属于灵魂会面，是植物交流较为普遍的一种方式。
没过几日，那位向日葵少女又申请与他进行灵魂会面。
“水松，你看起来精神不振。”
见对方不回复，她继续，“我是从阳。”
林水松的电磁波传递有了起伏。
“菊科向日葵属的每一位在被问起名字的时候都会回答从阳。”
“我知道。”
又趋于平缓。
“不好奇吗？你被谁发现了？”
林水松没有回答。
“你的人类记忆大部分和你的人类哥哥是重合的，但自从十八岁以后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们二人的记忆便鲜少有相似。也就是说，自那以后发生的事都是你不可控的。当然我不是在指责你不应该自己做决定，毕竟规定就是只需要模仿到十八岁。”
少女语气中不带一丝高傲，如同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规定就是规定，所有的规定也都有它的目的。事到如今不怕你知道，自有’等价交换’计划以来，从没有一个植物获得人类生命后活到二十五岁以上。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社会的秩序，咱们还是要和他们和谐相处的嘛。”
林水松一直沉默。
“从你十八岁知道自己应付出代价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你二十五岁的死亡。”
林水松突然恢复了视力，眼前都是熟悉的景象。
林水松看见了哥哥——不，看见的是自己、十八岁的自己。
而这个视线来哥哥。
“我”看着熟睡的林水松，轻轻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而他毫无知觉，呼吸仍然平稳，连翻个身的意思都没有。于是“我”蹑手蹑脚地打开放在枕边的不起眼的收纳盒，里面有“我”送给林水松的生日礼物，不过是在荧光的照耀下才得以被看见的。
是绿色的“荧光”。
“我”心里想的是：“弟弟，这就是营养液吗？”
“我”都听见了，你和“从阳”的谈话，像是因为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从阳不是姐姐，对吗？她们的说话方式截然不同。“我”总以为这些不符合常理的事不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可你看，这营养液不就是证据吗？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样荒谬的事，只要我忘记就好了对不对？忘记今天听到你和那个女孩的谈话，忘记看到的一切，记忆消失，便是不知晓吧？
又是黑暗。林水松的视线再次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这或许是你想要看到的记忆。”
从阳结束了与林水松的灵魂会面。
喜欢等价交换请大家收藏：(m.miaoshuyuanxs.com)等价交换妙书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