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双鲤
怨怼之声如波涛般起伏,一句句话语都像针尖扎在清虚的心上。清虚拼却数年修为,终于又撑起了渡船。
崔将军斥道:“如果谁再动摇民心,就给我一直守在这里,留到最后。”此话一出,那几个说出怨怼之话的人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了。陡然间,安静了许多。
清虚的神思飘游,他还不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还能支撑多久的时间。
值此时,他听到内心时间有一个鬼魅般的声音跟他说:“用玄珠啊。”
玄珠。
清虚的一个念头浮起,但是他又迅即把这个念头按了下去。玄珠所蕴藏的力量巨大,原非他所能控制的,这回他把玄珠放在幻境里,不是为了占为己有,而是监守,不想让心怀不轨者利用它的力量去做滔天的坏事。
那么,如果做的是好事是不是就能用?清虚心忖道,倘若要救出这满城的人仅仅凭着一己之力,是无法把人悉数救出来的,那样的话,依靠玄珠的力量,到时候再把他收回去,不就行了。
他犹豫着,崔将军远远就看到了,扬着声儿,问道:“阿清,你怎么了?”
清虚摇了摇头,闭目凝神,双手收起灵力。崔将军又道:“阿清。”转眼就见到一片灵光飞到了清虚的面前,紧接着一片、两片、三片,好似雪花一般飞到了清虚的周围,然后将他围起来了。
灵光如羽翼把清虚包裹起来。一瞬后,灵力流散,渡船林列,两旁屋顶高阁上站着的人都惊喜地呼道:“船来了。”
由灵力造就的船只从街头连到街尾,清虚睁开双眼,就被人攫住了手腕。崔将军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清虚一笑,说道:“救人。”
“你是不是动用了玄珠的力量?”他知道其中的厉害,因而有此一问。
清虚摇首。他望向崔将军道:“你知道,这次为何漫水么?”
崔将军道:“暂时还不知。”
“那便去查一查。”清虚顿了一下,道:“顺便帮我找一找方复。”
崔将军望了清虚一眼,答应了他。他奔向夜色之中。
他以为他们还有机会再见,但是永远没有了,以至于在午夜梦回之时,他常认为自己当时还陪伴在清虚身边,可是他没有。
崔南钟抬眼看向徐探清,颇为苍凉地朝他一笑,说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清虚,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你。”
徐探清脸上的惊讶之色显而易见,他愣愣地说道:“所以,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清虚?”
“是。”崔南钟的目光像是在凝注着徐探清,又像是透过徐探清的身体看着另一个人。
徐探清犹然不敢置信,他颓然地坐了下来,说道:“你是因为清虚才来的。”
崔南钟道:“不,是因为你。”
徐探清道:“即便他是我的前世,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他。他是神祇,是府君,而我不是,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驱邪师而已。”
崔南钟望着徐探清道:“你不是清虚。但我依然是为你而来的。”他挑起徐探清的下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清虚是前尘,你才是现在。”
暗黑的夜里,洪水滔滔。
被解救的人在山上俯视着渐渐漫上的水,都紧紧地挤在一起,有的见希望渺茫,甚至开始啜泣啼哭。
清虚恨能力有限,方才抵住玄珠的诱惑,几乎用尽了修为,他只担心若是崔将军回来,他却没有能力帮他了。
至少,至少让他能看到这洪水退去。
可是上天没有听到他内心祈祷,水面越升越高,清虚眼睁睁地看着,水漫上半山腰,远眺村庄房屋都被淹到了水下。
这水来得诡异。即使现如今清虚灵力微弱,但是他也可以感知到是有人蓄意为之。
“咚”,一个小石头被投到了水里。清虚转眸望去,是一个孩童投石,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水如有形的手疾速抓到孩童面前,好似要把他拖到水里去。
清虚立刻察觉到情况有异,蓄起灵力,像是扔出飞镖一般,打中了那水形成的手。孩童的母亲见此状便马上把孩子抱了回来,孩童被这样一吓着,先是愣一愣,然后就哭了起来。母亲忙着安抚他。
水却好像长了眼睛,看到了清虚。清虚瞧见水柱如有灵般调转方向向他涌过来。
惊涛骇浪,拍打山崖。
“众人后退。”
清虚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看去:“阿复。”但见方复鬓发衣衫皆湿,冲着清虚一笑,刚想说甚么,忽地叫嚷道:“小心。”
巨浪如高楼倾倒,一股脑地倒向清虚。清虚掣出灵力,招令灵气为盾去挡,且战且退,这场祸事是不会善了了。
浪水像是在召唤着其他地方的水流似的,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水就从半山腰漫到了山上。清虚听到了方复说“后退”的声音。
可以后退的地方越来越少,这儿聚集的人很多。有在药棚里治愈的病人们、有曾到药棚帮忙的长工、有来看过病的贫苦人家、有来领过粥药的妇孺、有戍守关隘的士兵们、有市集上见过的商贩们。
有方复。
有那个去查看洪水来源的少年将军。
他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却承蒙多番照顾,得到了许多前十几年未曾得到的感受和经历。
蟪蛄蒙恩,深愧短促。
也不知为何,在青莲宫时,师父吟诵李太白的诗句掠过了心头。当时他问师父,人生短促,恰如白驹过隙,能为者何?
师父说修一个逍遥自在,独善其身。
他而后读到的书籍里却说了后一句,兼济天下。
这里的人,构筑了他的生命最完满的一段。他想若是为他们而死,也不算冤枉了。
洪水滔滔,如遮天的幕张,他萧萧独立,一人与洪水对峙,宛如蟪蛄,不知天地之寿。
清虚心想道,来吧。
以肉体凡躯为牺牲,供奉天地,聚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为我所用,全我之愿。灵光飕飕从四面八方飞来,如同得到了神祇的召唤,莫敢不从。
拼却这一生的性命,去平息这一时的灾祸。
清虚立在巨浪之前,忽而以他的身体为点横穿千万条如白练似的灵光,灵力肆漫,如同江河休休不止,磅礴汤汤。
有曾见着,终生莫能忘其之大观也。后人工笔,亦称其为神迹也。
浪水排空,清虚以一人之身抵挡在巨浪面前,灵力冲天,如屏障竖在了巨浪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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