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只有自己的寿命是看不到的，只有自己的死亡是无法得知的。
和世界的寿命一样。
看不到世界的死亡。
也对，彼永德是死神啊。
呀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他发出尖锐的笑声，然后扭了扭脖子，继续走一个人的路。
死神是不需要同伴的。
因为同伴总会死去。
彼永德在华米兹之家中，最常去的一个地方，是教堂后的小树林。
那里总是很安静，只偶尔看得见一两个人影。
B喜欢靠在最大的那棵树下，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安眠。
在这种时候醒来，眼里只会看到那座安静的树木。
即使是做了噩梦，也并不会不安。
无声的树可以让他安宁。
在此期间，A找来很多孩子，试着自己教导他们钢琴。其中不乏天赋异禀的孩子，却无一例外被那个忧郁的男人用琴盖压断了手指。
他看着A头顶的数字，知道这个男人期待的死亡将要降临了。
三年后，彼永德遇到了她。
那同样是一个惬意的午后，他靠在那棵树下浅眠。
其实他并没有睡着，只是更喜欢闭上双眼，遮住那双眼睛。这样他就不必每时每刻分析别人的寿命，眼中也不会再充满死亡。
不知有多久，他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踩踏在草丛里，穿过花卉，碾压过泥土，带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个脚步的主人正在向他靠近。
在温暖的阳光里，随着脚步的靠近，带起一阵泥土的清香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的药草味道，泛起清浅的凉意，很舒服的味道。
这样淡淡的想着，眼前突然多出一片黑幕，来人似乎站到了他的身前。
有什么东西猛地戳到了他。
好痛。
他以为他会暴怒地跳起来给那个人一个教训，但他没有。他还是懒洋洋的躺在那里，甚至连眼皮都没掀开。
那个人马上向他道歉，听声音还是个小小的小孩子。
似乎是个小瞎子。
算了。
他难得的善心大发，决定不与她计较，闭着眼继续打盹。
结果那家伙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这能忍？！
就在他认真考虑要不要起身把这不识好歹的小玩意儿拎到一边去，出乎意料的，他感受到了微带凉意的风和布料的触感。
然后有什么触碰到他的脸。
是温热的手指，轻柔的拈去落在他脸上的几片落叶。
……算了。
不过是个小东西。
小瞎子随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几步，慢慢坐在他身旁，带起一小阵清淡的药草香味。
他又听见细细的翻动书页的声音，小东西似乎是在看书。
阳光轻柔的把他们笼罩起来，树叶发出清闲的沙沙声，风也变得更加柔和。草叶和花瓣浮动着，沁凉的触感拂着他的脸。
在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身旁，这样安静宁和的闭目休憩，真的非常不可思议。
那个午后带给了彼永德一种奇妙的体验。
良久，他听见身旁传来几声细微的响动。
那个清和的草药味慢慢变淡，窸窸窣窣的轻柔脚步声又隐隐传进耳里，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在这个安宁的世界里。
小瞎子走了。
彼永德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瞥了眼身上柔软的薄毯。
他伸出手细细摩挲着这张毯子，然后慢慢收紧手指，紧紧攥住温暖的布料。他俯下头轻轻嗅着毯子上的味道。
没错，就是那种独特的药味。
非常特别的。
后来彼永德仍然每天午后到那棵树下小憩。而每每在他来后不久，他耳边就会响起那种熟悉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接下来，又是平淡的相处。
彼永德一如既往的浅眠，小瞎子也如初见一般安静地看书。
那个人窸窣的脚步声，清和的草药香味，还有那轻轻翻动书页的声响……就这样慢慢变得熟悉起来，不再陌生。
他们两人，就好像有了某种难言的默契。
时间久了，有时候那个人在离开时，会留下一本书，或是一些点心。
彼永德出于某种莫名的心理，并没有拒绝这样沉默的示好。他默默看完那些书，默默吃下那些精致的点心。
这样寂静的交往最后终于被打破了。
那一次他难得的陷入了睡梦。
梦里，他睁着那双死神之眼，眼里看到的全是死亡。
恶心的，黏腻的梦。
他在梦里拼命地奔跑，黑暗却看不到尽头。
这种痛苦只持续了短暂的时间，因为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一只小小的手，却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梦里象征寿命的数字全部看不见了，他荒芜的梦里长出了无数巨大的树木，沉寂的树蔓延开来，成了一片宁静的绿色的海洋。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沉寂的树。
这使得他平静下来。
手心的温暖没有消失，耳旁是熟悉的翻动书页的声响，他又闻到那种熟悉的药草味。
他的眼眸一暗。
这个人，还在。
而他睁开了眼睛。
大概这样难得安静的相处，也要终结于此了吧。
彼永德这样想着，怪异的扭了扭脖子，木然的睁着那双不祥的血红的死神之眼，慢慢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因为只要侧过头，他注定会看到，这个人的寿命。
这个人的死亡。
所以，要隔离开。
隔离开所有，会让他感到不快的将死之人。
来吧，让我知道，你会在哪一天死。
等彼永德巴斯蒂终于扭过脖子，缓慢却毫不犹豫的抬起眼睛看向这个人，他却忍不住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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