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擎一手护住站在身后怔愣住的孟瑜，看着那被水浇了一身，狼狈地滚倒在他身前的年轻道人。此人远远看去，莫擎便觉得他眉眼有些熟悉，而且之前已经有下人来报他那混账儿子上门了，如今在近处一看，他便瞬间确定——这正是他失踪多年的亲子莫澄轩。
“那秃驴竟敢在背后暗算我！”莫澄轩龇牙咧嘴地撑起身来，他嫌弃地甩了两下浸满水的袖子，“待师父抓住了他，我定要……”
“——你要做什么！”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语，他惊讶地抬头看去，满面严苛的老者正直挺挺地伫立在他身前，一如他记忆当中的模样。往事一下子浮上心头，叫莫澄轩下意识地瑟缩了下，先前的气势顿时便弱了几分：“……爹。”
他那样子简直就像是耗子见了猫，让一旁的李皓不由得啧啧称奇。
“莫澄轩啊莫澄轩，你下落不明的这些年，居然去做了劳什子的道士？！”莫擎的视线自莫澄轩的道服上一扫而过，他咬起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好胆啊！跟着那老道一去不返，现如今居然还干起伤人夺宝的勾当？！”
莫澄轩是一句也不敢反驳他老子，就算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已经白发苍苍，可那训斥人的精神头却是一点儿没减。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偷偷地瞄向了被这老爷子护得严严实实的孟瑜，这小少年一脸纯良，个子像是刚刚冒出土壤的春笋，青涩得很，看着就很容易抓住，然后锁进他的收容袋里。
“爹，你误会了，我这才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莫澄轩一边偷瞄那小妖怪，一边在嘴上辩解道，“那和尚私藏了为祸天下的妖孽，本就是罪无可恕，师父与我这不过就只是在清剿反逆而已！不是什么恶事，反而是好事啊！”
莫擎对着他这胡说八道的说辞啐了一口：“没想到你出去这些年，竟学会了说背心之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所做的究竟是什么吗？”
净阳道长远远地看见莫澄轩竟三言两语便被一个凡人给制住，不禁暗自皱起眉。他这徒弟虽然聪明圆滑，但毕竟还只是个入道门刚一年的生手，即便说要抛却前尘往事，可实则还是会忍不住对影响了他二十多年的生父产生畏惧，这也无可厚非。
他轻咳了一声，想着也是时候了，便兀自停手对面色惨白的玄明道：“你已经被伤及了心脉，这样硬撑下去对你的修为没有半点好处。玄明，听我一言，还是乖乖地将那妖祸交出来罢，它于你而言，如今再不是能名噪天下的宝贝了，而是能置你于死地的杀器。把它交出来，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净阳说的其实不错。像他如今这般境界的修士，出手轻重都是估量好了的。那一记重创，几乎要震裂玄明的心脉，现如今他甚至只是呼吸，都能感到撕心裂肺般的剧痛。鼻间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然而玄明却硬生生将涌上喉间的血咽了回去，他有些吃力地抓着禅杖勉强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抬眼冷冰冰地睨向净阳：“留着我一口气，应该不是出于前辈突发的善心吧？”
净阳轻笑了几声，只是道：“玄明，你撑不了多久了，将藏在那菩提子当中的妖祸放出来吧。”
净阳果真不知道收放菩提佛珠的法门，这才是他有所顾忌的真正原因吧。
玄明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我不明白，前辈为什么如此执着，不惜假托弟子千里传召于此。恩师与前辈交情已有数十年，可若是要杀了我，前辈恐怕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吧？”玄明抹去流出嘴角的血迹，在手背上晕开一片猩红，“杀害一只妖魔所得到的盛名，对前辈而言根本无足轻重。可您依然如此兴师动众、不折手段——您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就和我的徒弟纯诚一样。不过玄明，你不如他，他聪明在不该问的别问。”净阳哼笑了两声，像是刀刃割裂皮肤时的毛骨悚然，“而你，却明知不该问还是要问，看似聪明实则蠢笨！”
“原来如此。”玄明低语着，带着一丝了然的嘲弄，“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轻吸了两口气，想要稍稍减轻心脏痉挛般的抽痛，可这只是徒劳无功，“对如今的前辈而言，多余的盛名也只是累赘吧……您的那位徒弟是个极重眼前名利之人，或许您已经向他许诺过要将剿除祸患的名头送给他，”对，就像宰割猎物的屠夫，挑剔般地掂量着每一块血肉的价值，玄明清楚这种人的想法，尽管他感到厌恶，可还是不得不去继续揣测，“那么还剩下什么？剩下的才是前辈真正想要的东西吧。骨血？皮肉？”
净阳没有说话。他之前脸上那种轻蔑的笑意已经不见。
这位老道一声不吭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从他的眉眼之间，流露出意味不明的打量。那是种让人心惊胆战的沉默，是对胆敢越线的人，再显著不过的警告。
可玄明却从这微妙的沉默中嗅到了诡异的气息，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难道前辈是想要修炼邪术——”他陡然间攥紧了冰冷的禅杖，无法抑制的怒火烧灼起他的咽喉，“将妖魔的生魂炼制化为修行助力？！”
生魂被炼制的下场，只有灰飞烟灭这一个结果而已，因而向来都是被禁止的邪术。这禁忌的言语令气氛静默了片刻。
尔后那咄咄逼人的言语，居然让净阳道长笑出声来。
他毫无诚意，敷衍般地摆手：“玄明，污蔑我对你来说可没有什么好处。”然后他又摇了摇头，“再说了，你这些话，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呢？”
格外阴冷的话语令玄明不由勃然变色，他死死地咬紧了牙关，手腕突然翻转，锡环随之碰撞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夹着尖锐的风声，禅杖被他重重地砸了过去。在猛然的轰声中，地面坍陷下去，无数皲裂开的裂纹中飘出烟尘。
“你是疯子吗？！”
虽及时躲开了，但这突如其来的重击依然伤及了净阳，这让他感到极为难以置信，明明这人的心脉早已经支撑不住，强行运功只会让他伤得更重。
“你竟——”猛力运功让玄明产生了一阵呕吐般的昏厥感，但他依然强忍住了心脏传来撕裂般的痛苦，他瞪视着面前的老道，巨大的疼痛不自然地扭曲了他的表情，令他这样一个佛门中人看上去居然有些面目可憎，如同一只亮出了獠牙的恶狼。
“你竟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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