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瑜眼神有点发直。
投胎前地府里的那个小鬼差和他说了好大一通话，他虽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好歹是记得一点儿。
天上有月老宫，地下有姻缘司，虽说是管人的七情六欲，但姻缘这东西到底没法预料，他帮着地府的姻缘司跑到这方外的世界里来，也不过是理理红线，算算清楚人间的感情账——至于谁与谁有姻缘，那姻缘又是好是坏，这连老天都管不着。
说是这么说来着，但当孟瑜的视线悄悄瞥向玄明手间的红线，他还是有些发懵。这些日子，他见过玄明用那只手紧握禅杖，翻阅经文，拨弄佛珠，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看见一根代表着姻缘的红线系了上去。
不是说只有动情了，红线才会出现吗？孟瑜上上下下地来回扫视着那面色平淡的僧人，怎么也看不出对方有丝毫迹象。
“明明看上去清心寡欲的……”
他暗自在后面嘀嘀咕咕的。
玄明闹不清他又在叨叨些什么，反正他整天精神头足得很，没事也能找事来做，嘴上更是少有歇着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话。
“现在时辰有些晚了，我们是不是该回……”没想到玄明的话还没说完，那小子便突然截住了他的话头：“不行！我们还没去桥边呢，那里现在肯定还有很多人放花灯，我说好了要去看的！”
七夕夜里去河上放花灯的都是适龄的年轻男女，全是为祈姻缘去的，这本与他们关系不大。但玄明想着这小妖魔平时就喜欢凑热闹，现在应该也是去看个新鲜。反正他们暂住的客栈就在桥头，本就顺路，去看看也不麻烦。
“你肯定在想我就是去看热闹的！”孟瑜忽然快走几步，冲到玄明的面前来，“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虽然这小妖魔反驳的气势很惊人，但结合他平时的表现来看并没什么说服力。玄明问他：“那你去是干什么的？难不成你也是去放花灯的？”
放花灯，也就是有心上人了。
孟瑜不由得被这话噎了一下。
“和尚，你是不是跟李皓那只狗学坏了！”孟瑜赶忙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我才没跟你开玩笑呢，我是有正经事儿要去那做的。”
还有正经事儿呢。
孟瑜平日里是最喜欢胡闹的，现在说起这话来也不觉得害臊，玄明刚笑了笑，便听他在那边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快看快看！和尚你快看啊！！那边，就在那边……好漂亮啊！”
也不知道他喊的“那边”究竟是哪边，反正玄明远远看着，前边的河岸上围了好些人，点了的花灯一个个的从河上飘下来，月光也洒落在水波上，星星点点的，确实挺好看。
“你看呀，你快看！”
孟瑜还在喊。
孟瑜向来兴奋的时候也最吵，这玄明是知道的，而连平时看起来与他关系好得跟兄弟似的李皓都受不了他这点。这时候，即便是应了他的话，也是阻止不了他的，甚至还有可能加剧。
但玄明还是答他：“我看见了。”一遍一遍地应着，“我在看。”
被人轻声应着，孟瑜的双颊也兴奋地微微发红。第一次见到七夕放花灯的场面，人比他从前想象的要少，但也很好看。不过他兴奋的不止是这个，刚才他对玄明说他有正经事可不是说笑的，他现在可是要替人理红线的，放人间的说法就是做媒，这可是大事。
其实孟瑜之前也偶尔见过，但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有这样多到眼睛都看不过来的红线，条条缕缕，都是由情牵连起来的，本来是不为人所见的隐秘心思，但现在却明晃晃地显露在了他的眼前。
“好漂亮。”
他不禁有些失神。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继而他转过头去看同样沉默下来的玄明。铅白的僧衣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暗，但映在玄明眼睛里的灯火却很亮，令孟瑜微微屏住了呼吸。
这个时候，他突然生出了些奇怪的冲动——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手指轻轻地触碰上从玄明手上垂下的红线，它刚刚才牵系上去，尾端像是找不到归宿般地飘来飘去，可当他的手指碰过去，那条红线的尾端便缓缓地显出形来。
孟瑜的手指跟随着红线飘荡的轨迹滑落，然后，他终于追寻到红线的另一头。
那一刻，孟瑜感觉自己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了下。
“……是我？”
他抬起手来，系在他手腕上的那条红线也随之轻微地飘荡。
“是我吗？” 他不禁退后了一步，又忍不住小声重复了一遍，脚下却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
玄明好像是注意到了他这边的动静，回过头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脑子里嗡嗡的，觉得那声音都听不真切，只好说：“没事儿！我没事儿！”他抿紧了唇，悄悄瞥了眼玄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我们回去吧？”
孟瑜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可他就是心虚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心更是像跟着月亮飘到了天上，却不敢去看旁边的玄明一眼。
瞧这人多奇怪，偏他自己一点自觉都没有，旁边的玄明路上都看了他好几眼了。
所幸他们的目的地就在桥头，几步便到。孟瑜先在前头蹬蹬地跑上了楼，一把推开门把里面假寐的狗子吓得不轻：“你闹鬼呢！推门力气这么大把小爷我都吵醒了。”
孟瑜不理他，径直坐到桌前去。
本来李皓也懒得搭理他，可这小子一回来表情就古古怪怪的，还一个劲的在袖子里淘什么。“你干嘛呢？”他忍不住问。孟瑜平时说话跟放鞭炮似的，这会儿却慢了半拍：“我……我找火折子来着。”
“你找个鬼的火折子啊，这灯不是亮着的吗？”
孟瑜怔了一下，然后才哦了一声，不再去袖子里找打火的家伙了。
他那样子实在太奇怪了，李皓看了半天又问：“你到底是在笑什么啊？”
孟瑜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我在笑吗？”
李皓不耐烦地扫了下尾巴：“对，你在笑。”他毫不留情地补充道，“而且笑得比平时更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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