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兴奋地转头:“我去准备夜行衣!”
赵云深气定神闲地拎着我走:“本王拜访苏小闲,从来都是走正门。”
我还来不及高兴,他就说:“有件事情必须告诉你。”
难得他这么严肃,我不安地望着他。
“小苏辞官的消息,想必你听说了。”赵云深说,“他眼睛看不见了。”
“什……什么叫看不见了?”
赵云深硬生生挤出两个字:“瞎了。”
犹如一记霹雳砸上脑门,这么大的事,阿紫居然瞒着我!
见我面目可怕,赵云深说:“小苏可以不镇定,你可千万要镇定。你不镇定,我便不能带你去。到时候你们两个人一同寻死觅活的,苏大学士要怪我添乱了。”
我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强作镇定:“放心好了,我不会失态,我失态了就没办法安慰小苏了。断肠谷的毒砂就有那么厉害吗?小苏看不见了,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
赵云深想了半天才说:“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
见到了苏淮,我才知道赵云深说得话有多么的正确。
丫鬟家丁们跪在房门外,大气不敢出,苏大人苏夫人举着汤药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口,赵云深就像他们的救星。
“不让陈太医看。”
“不肯吃药。”
“谁敢进去就狂性大发,乱砸东西。”
“砸累了,正在睡觉。”
他们表面上是在对赵云深说,实际上是说给我听的,可怜这一年来苏府发生的事情太多,苏夫人苍老了不少,纵使我们之前曾经有过不愉快,我也不愿苛责她。我从她手里接过药碗:“我去劝一劝小苏。”
房门打开了又合上,我看到了躺在床上面色憔悴的苏淮。
他皱着眉头,双眼紧闭,眼角有些湿,他的呼吸很不均匀,说明他睡得并不好。
我欺身向前,离他近了些。
仿佛闻到了药的味道,苏淮的鼻头像公子一般抖了抖,他睁开眼睛,醒了。
可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辨不出我在哪里。
我心疼得要命,想要摸摸他的脸,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我不会喝药的,我的眼睛就是我的命,眼睛没有了,要命也没意思!不想惹我生气就离我远远的,否则……”
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清冷地说:“好呀,小苏,连我你也要赶。”
苏淮没想到我来了,怔了一下。
我继续冷言冷语:“趁我还没有走,你最好说清楚,什么叫你的眼睛就是你的命,眼睛没有了,要命也没意思。”
“看不见东西,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你们都不明白。”苏淮咬着牙说,“不能看书、不能写字、不能画画……”
“但是你还是小苏贤人。”
“谁要听一个瞎子讲学!”他叫道。
“我读的书没有你多,但很不巧,云深的书房里有一本《大戴礼记》,我记得里面有这样一段话:所谓贤人者,好恶与民同情,取舍与民同统;行中矩绳,而不伤于本;言……言什么天下……”完了,下面的不记得了,能够记得前面的就已经是奇迹。
没有本事,莫装X。
苏淮接道:“言足法于天下,而不害于其身;躬为匹夫而愿富贵,为诸侯而无财。如此,则可谓贤人矣。”
我咳了一声,继续说:“看来你比我还清楚什么是贤人嘛。贤人就是要有才有德,有志向有抱负,身居高位,为人造福。我认为,德行比才能重要。小苏,我就问你一句,如果你知道你眼睛会瞎,你还会不会挡在流华面前,会不会救她?”
苏淮不回答。
但是我知道,答案是一定一定的。
李公公说得对,苏淮热心、善良,人人都喜欢他。他不会不管流华。
“就算看不见东西,你也还是小苏贤人。”我趁机把药放到苏淮嘴边。
苏淮没有上当,他扭开头去:“我宁愿不是什么小苏贤人,我想看书,想写字,想画画,如果不能,我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我当然知道,没有了眼睛,对于一个热爱书画的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换成我是苏淮,我说不定会比他更难过。
想劝他,竟然都不忍心劝。
不是每个人都能一夜之间变成海伦凯勒。
不变海伦凯勒,药却是不能不喝的,断肠谷的毒砂毒性大,不把毒给解了,那就不是眼睛看不见的问题了。
我碰了碰苏淮的额头,冰凉冰凉的,再看他一副绝对不要喝药的表情,我,决定了——
色诱。
我含了一口药在嘴里,然后按住苏淮的头,他大怒,想要挣扎。
很快,他不挣扎了。
其实我和他一样,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喂完了药,我在他嘴里放了一颗糖。“如果你想活下去,我就天天来喂你。”
苏淮呆呆地,一言不发。
“你想不想活下去?”
他不理我。
我低头看见地上的一堆狼藉,有陶瓷碎片,也有撕破的纸张,上面是大片大片的墨迹和颜料,我几乎可以感受到苏淮拿起笔时绝望的心情。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苏淮眼里落下。
我怎么也擦不完。
他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我想看书,想写字,想画画……”
生命里热爱的东西全部被剥夺了,还剩下什么呢?
“可以的,小苏,贝多芬失去了听力,还可以继续弹琴,就算你看不见,一样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摇头。
“你想看什么书,我念给你听;你想写什么字,我帮你写;你想画什么画,我抓着你的手,一笔一笔地教你画……”不能在这个时候哭,我提醒自己,我不能哭,连我都哭了,我还拿什么去说服苏淮?“我们再做一个约定好不好?我会等着你,等你好起来,等到你能够看到我的那一天,我就嫁给你!骗人的就变王八!就算你再也看不见,我也愿意永远做你的眼睛!”
我狠狠地吻了他一下。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抛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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