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季叔他的身后停下，顿了几秒开口。
戚思抚着雕栏，慢慢的转过头看着季叔。
季福生看到戚思眼中轻轻闪了一点微光，很快又消失不见，只剩下略微带红的眼眶，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晏老走了，他给你留了两封信。”
戚思转过身移低视线，看着季叔伸在他眼前的两封信，略带迟疑再是接过。
“今天下雪，迷楼上风大冷，别在上面待太久。”
戚思点点头，季福生看了看他，便要下楼，却在楼梯口那停了下来，转过身又说了一句。
“王妈给今儿一早就在给你准备你喜欢吃的珍珠丸，你早点回来吃饭。”
“好。”戚思小声的回答，然后走进了楼内，坐在软垫上低着头看着手里捏着的两封信。
其中一封，火漆封缄，棕红色的蜡封戳印是戚巍的私印，信封已是泛旧褪色，信封正面的黑色线框里写着‘吾儿亲启’，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信。
还有一封，信封上的三字‘戚思启’墨迹还未干透，一手摸过，晕开了收笔的笔锋染在指尖，这是晏云凡的字迹，戚思便知道了老师料到他不会来送行，却还是等了他。
紫檀木的细角菱形案几上并排放着这两封信，戚思却定定的看着，一封都不敢打开。
他看着面前的两封信，迟疑了好久好久，终是拿起那封父亲留下的信，轻轻沿着蜡封的边缘撕开，拿出泛黄的信纸展开。
薄薄的一张信纸，展开便是‘吾儿，安否？’。
戚思观刑的时候没有哭，却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湿了眼眶。
剩下的短短的几行字，有的只是几句再普通不过的话，问身体是否安好，问最近吃的如何，最后是愿他安好愿他开心。
说的都是世间万千普通家庭里，父母最简单的牵挂。
戚思小心的拽着那张纸，抱着膝盖捂着脸哭的很伤心，他像个没有得到糖偷偷哭的小孩，哭的满腹委屈，却没有人来安慰。
他想起十三岁那年的中秋，他没有得到离宫的允许不能回戚府，晚上便偷偷窝在被窝里哭，哭到第二天上课时眼睛还是红红的，他便低垂着头看着太傅让读的状元文章，与往常一样不与旁人交流，他在脑海里用力的摒弃掉想回家的念头，集中注意力在面前的文字上。
下课后依旧，戚思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再收拾顾均的书笔。他把笔墨书本归置好，然后走到顾均桌前等他起身一起走，却见顾均依旧气定神闲的坐在蒲团上，戚思便又坐回旁边，也不出声催促，便等到了他人都走了，偌大的学堂里只剩他们二人，顾均才站起来走到戚思的桌案前蹲下，小心的伸出指尖点在他的眼角处，小声的问他，是不是有人欺负他，那个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仿佛印在了眼角。
他侧过头躲过顾均的指尖，说了声不是后便不愿意再说什么，微微低头，视线落在顾均斜背后的桌角，顾均收回了手，站起来说走吧。
学堂外的走廊一边是墙，墙面镂空了圆形，借了墙外银杏黄叶的景，他落在顾均身后半步的距离，亦步亦趋，出神的看着顾均银色的衣角因移动带起来的小小褶皱。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接着一个带着浅浅熏香的怀抱围住戚思，很短暂的一瞬便放开了，戚思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呆在了原地，接着顾均低低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
他说“没事，告诉我谁欺负你，我帮你打回去。”
“想回家。”仿佛被蛊惑般，便脱口而出，但话一说出口他便后悔了，却也收不回去，他觉得丢人极了，便希望顾均没有听见。
“好，我带你回去。”
顾均却只是愣了愣，接着信誓旦旦的说。
戚思抬头认真的看着他，飞扬自信的少年，是什么都难不倒的自信模样。
他在心里小声说，好。
那天顾均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带着他出了宫，陪着他溜到了戚府的后门，顾均站在门口等他，但戚思只上了两个台阶后，便转身下了楼梯走到他身边，要拉着他一起进去。
下雪的时候，天色阴沉，戚思没有点灯，迷楼顶阁里便显得有几分昏暗。
他突然一霎那觉得这阁楼上的风冷的刺骨，那瞬间无比怀念一个温暖拥抱。
这里的春好冷，他好想有个人能带他回家。
戚思收拾完心情，便把手中的信纸沿着原来的折痕折好，装回旧信封里，放在左手边，接着打开右手边晏云凡留的那封信，亦是薄透的一张纸。
‘那日我在狱中，你父亲把你托付于我，让我带你离开京都，是想要你彻底与京都没有半分联系，他以为他把命留在了京都，便能换你在野城安好，能换来戚家后人再不入朝堂，可我们都没想到你会执着于血仇，有了雁阁这样的翻云手，但，戚思，我心中把你当自己的亲生孩子，我只愿在这乱世你能平凡普通的过一辈子，顺遂安好。’
沿痕折叠，戚思把两封信放在盒子里，装进背后墙上的格子里，然后走到廊上，跃身上了迷楼顶的斜瓦上，倚着檐脊，仰头看着从空中坠落的雪花。
他想，下雪的日子可真是孤单。
宁和三十八年夏。
京都比以往炎热，宫中开始有大臣建议新帝移驾临城的清漪园避暑。
可此时，督查司和刑部互检的旧案肃清，却与前段时间彻查顾鸣钰旧党的某些事件有了重合，而这一重合竟然与前朝的戚相叛国旧案有联系，按例每隔几日上的折子里，督查司长卫长青便着墨提到了此事，顾均当日批到这道折子时，立马招了督查司长卫长青和刑部尚书肖季川进宫，下令两方一起重查此案。
顾均放弃了去临城清漪园避暑的安排，留在了京都，等着两边的进度，甚至还安排了自己的影卫军首符易私下跟查。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清楚真相，可越是细查便越是惊天转折，那年戚相叛国灭门一案有很大可能是顾鸣钰做的栽赃，那天晚上，拿着符易的简报，他的手竟然克制不住的颤抖。
他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戚思的那幕。
他坐在父皇的身旁，看着戚家斩首行刑，刽子手刀落时，他侧过了头，却在侧首的时候，看到了人群最前面的戚思，他穿着一袭深蓝色的袍子，面色苍白无表情，血溅在他的袍边，像极了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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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墙上镂空是园林建筑常见的一种借景设计。
2.清漪园：借用颐和园前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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