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稀薄，春寒料峭，夜间的凉意凝成水雾，一点点浸透骨子里。
我足尖一点，踩上树枝，随意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透过稀稀疏疏的树枝看着天幕间的一轮圆月。
仔细算算，距离我同司遥一并下凡已有一年时间了。
只是云上间和同人界不一样，人间漫长的一年，不过云上间转瞬即逝的一日罢了，但对于司萸而言，这一日一定是极漫长的了。
毕竟她是仙界出了名的护犊子，对于司遥的一切事项，无论大小，事必躬亲，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只怕是恨不能将司遥日日拴在身旁。
这也实属正常，毕竟青龙皇室子孙寥寥，到了司遥这一代更是只剩下了他一个独苗，司萸将他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贵，容不得一点差错。
她作为仙界开辟以来的第一位女仙帝，堪称得上深谋远虑，目光独到，心狠手辣，即便是我那位自大之极的父亲也不得不心服口服，愿俯首称臣。
若真要说她有什么软肋，那便只有司遥了。
但凡涉及任何与司遥有关的事情，她都会变得十分的敏感多疑，甚至可称得上是歇斯底里，丝毫不顾及一点形象。
此番司遥下凡，多半亦是觉得云上间太过压抑，令人不得喘息。
司萸自以为自己是对司遥好，将一切她认为好的东西强加在一个半大少年身上，却从未问过司遥内心所想。
亦从不知晓司遥真正喜欢什么。
我暗自叹了口气。
现下司遥还未曾被人找到，他是真龙太子，是仙界未来至尊，不知有多少人想将这棵才刚刚抽出枝条的幼树扼死在看不见光日的黑暗里。
只是司遥委实幸运，下凡一年竟从未遇过前来刺杀之人。
他是得到天道垂怜之人，命定之子，必定是无可阻拦的。
我独自在树上待了许久，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眼见着黎明已至，晨鸡报晓，清风吹得我最后几分睡意也消散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一夜未睡。
大概又过了会儿，我听见中间房门“吱呀”一声响，直到见着那道雪白身影一步步向树边走来。
在倏然意识到这是公孙谕起床了，我竟不由自主地指尖发麻，紧张了起来。
他走到了树下，我本想藏好些，却牵动着四遭的树叶一阵“哗哗”作响。青年动作一顿，便似什么也没看到一般，径自弯腰拿起放在了石桌上的簸箕，转身走了。
看着他漠然离去，全然视我如无物，我情不自禁生出一种失望与怅然若失来。
但究竟缘由是什么，我却没有深思。
又过了一会儿，西边的房门响了，有人拖着蹒跚而沉重的脚步向这里走来。
单听脚步声，我便知晓来者是司遥。
“宫翟。”
我翻身下来，看向他:“怎么了？”
少年眉眼还有些疲倦，显然昨夜并未睡好，我想到那孩子有梦魇的毛病，定是又折腾得司遥一夜未睡。
思至此处，我便暗自叹了口气，早料如此，应该由我来带那孩子睡觉才是。
司遥问我:“你一夜未睡？”
我不知他为何发问，略微迟疑了会:“昨夜想到一些事情，便没怎么睡了。”
他道:“这才刚刚拂晓，时间还有一些。”
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司遥咳了咳。
我还是看着他，他面上显出些恼怒:“我叫你进去睡觉！听懂了吗？”
瞧他一副气恼神色，我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少年这般模样又让我觉得十分熟悉了，仿佛此前种种，不过大梦一场。
他见我笑，恶狠狠说道:“那你别睡了。”
我只得强忍笑意，连声说:“我知晓了，现在就去睡。”
“等等。”他叫住了我，想起什么似的嘱咐道:“他刚刚才睡下，你小声些。”
我点了点头，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边。
那孩童，或者不能说是孩童了。
十二三岁的模样，其实已经很有少年清正端仪的姿态了。只是他皮肤白皙，脸颊又是肉嘟嘟的，眼眸也是又大又亮，睫羽纤长，墨黑的瞳仁格外的多，便更加显出些无辜可爱的幼态。
此番他闭眼沉睡着，没有睁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几日的风吹日晒让他消瘦了些许，看上去竟显得一夜间长大了许多。
我脚步一顿，又生出几分愧疚来。
他虽神智懵懂，如同幼子，待在城主府却是好吃好喝的，又有那位青年对他多加照拂，如若不是当日我在城主府……
当我重新恢复清明之时司遥说曾有许多人跪于我面前凄声恳求，我却无动于衷。
那青年也是跪于我面前的人之一吗？
我是否是毫无犹豫地在那个孩子面前杀了他。
是否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青年死于自己面前而无能为力。
我脑海中隐约有画面浮现，而我不敢回忆，更不敢去追寻所谓的真相。
无论如何，于那个孩子而言这都定是极残忍的事情，不然又为何会夜夜梦魇，啼哭不止？
那孩子似有所感，微微动了动，我收起了心绪，走过去轻轻将他落到一旁的被子扯了上去。
或许是觉得热，他将被子又甩开了。
我又看了他半晌，将他身旁的被子和枕头给拿了出来，随意铺在地上，便闭眼躺下了。
大约也是因为太累的缘故，我很快便沉沉睡去，只是睡的时候却并不安稳，梦见自己沉入深深的海里，从白沙中生出中的墨黑海藻勒紧了脖颈，不得喘息，而眼前的透彻海水浮光跃金，光怪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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