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抬起脸，望着他回避的目光。看起来，他的表情在表达歉意，但嘴角隐约有着开怀的笑意。这样的不遮不掩，是把她当笨蛋呢，还是把她视作自家人，所以最真实的一面都展露了？
她暗叹一口气。寄人篱下嘛……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据说她落崖昏迷在他怀里时，是他抱着她走了一阵才交给其他人的。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他陪着她一路走回寝楼，中途有弟子经过，立即上前：“公子，玉面书生求见。”
“玉面书生？”她笑，“这名号真有趣。”
“玉面自指相貌俊美。”公孙云随口答着，“无波，你先休息吧。”
她应了声，走进院子，回头看他状似沉思，却还站在原地。她耸了耸肩，推门入了寝房，没多久，她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离去。
她推开窗子，夜风拂面，他果然已经离去。她望了一阵夜景，执起她几乎垂地的锦带。
锦带的尾端湿湿的，是刚才差点落湖时浸到的。她盯了一会儿，回头看见衣柜里已有新衣。
她好奇地摊开新衣，款式跟她身上穿的差不多，却是月白色，腰带也是长到垂地。他聪明，料中她心里害怕，所以无论换了什么新衣，腰带一定过长。
她掌心微微发汗，想起那天如果不是腰间长带缠住树梢，短暂地止住冲势，她早就因极快的坠速，摔得脑浆迸裂。从此以后，即使她凡事都能忍，但也下意识地缠着长腰带。
先救自家人是理所当然，可惜她只有一个人。
只有自己能救自己，谁也靠不住。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这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知道这句话她有没有用错？
今年的冬天还算暖，她养病养得不辛苦。她愉快地躺上床，这张床，她睡得很安稳，不像以前，只有何哉在，她才敢放肆地睡着。在这里的日子很悠闲，有时会让她以为现在只是一场梦。
等梦醒了，才发现她早已脑袋迸裂躺在山崖下。
“姑娘。”
她猛地睁开眼，防备地望着房内。
那是何哉的声音，几乎近在耳侧。
她小心地环视着黑乎乎的室内，确定无人后才暗舒一口气。
她满头大汗，下床喝了足足一杯凉水。晚上的全油小烤鸡果然油得她口干舌燥，她又推开窗子，远处的灯火已熄，凉风令她感到放松。
现在的她再也不会下意识地去抚着玉箫，也不再有铃声一直跟着她，却还是会想起何哉。
她不想待在房里，遂出门四处走走。云家庄的一草一木，令她无比安心，虽然这不是个好现象，但偶尔纵容，应该无妨。
走着走着，她来到公孙遥的寝楼。她想了一下，推门而入，里头烛火未灭，却没有人看护。
她坐在床沿，望着依旧沉睡的少年。
每天晨昏定省，不是要她内疚，而是要她当公孙遥是自家人，这点她岂会不知？她叹道：“今天我带了只烤鸡回来，被迫分给闲云。你们庄里总是奇怪得很，这么爱养生，养到七老八十又如何？”她嘴角轻扬，“不过，我尊重你们的喜好。”她又道，“听说，我是跟你一块儿送到云家庄的，明明容易活下去的是你，到头来却是我先醒来。能醒来，便是一个新人生，是不？”
何哉何哉，她曾经想过，真能摆脱教主，那么，她与何哉就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过着兄妹生活……当然，绝大多数时候她也很识时务地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只有她一个人——果然，不出她所料。
“闲云几度想收我为义妹，你说，我该应允吗？”说着说着，她也笑了。
她十岁被迫收何哉当天奴，一个小孩子为了活下去，只好亲近十六岁的大少年。久而久之，表面上几乎算得上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了，只是，最后还是比不过同姓的血脉兄弟。
可能因为太处处为自己设防，她从来不曾想过情爱方面——
“闲云对我，是有点情意，但这情意是打哪儿来的？”她好奇地想着。十四岁那年，他看见了什么？
就算看见她裸身好了，她也不认为他会就此负了责任。相处久了才发现，表面客客气气的人，其实喜好很分明，私下不爱的东西是不碰的，相对还有点洁癖。上回她看见他与人用饭，别人碰过的菜他是不碰的，他却愿意跟数字公子们还有她一块儿共食，她是不是该说，其实她已是云家庄的一员了？
这想法还挺不赖的，但不能想太久。公孙云是毒罂粟，一旦真心碰了，怕是再也离不开，这是这半年来被逐渐腐蚀的她所下的结论。
这样的美色、这样的宁静，其实……嗯，她还蛮喜欢的。
轻微的声响，让她以为是看护的人来了，她本要回头，但目光却瞪着床上的病人。
床上的病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虽是气虚却也很诧异地望着她。
醒了！醒了！
“你……”
她呆呆地看着他。
“醒了啊！真是太好了！”那声音自她身后淡淡地响起。
她回头，看见闲云正站在她的身侧。
公孙云看见她也是一怔，伸手轻触她的眼角，她下意识地回避。
“我没别的意思，你的眼里……有泪。”
她摸摸眼角，又望向公孙遥。公孙遥看看她，又看看闲云，哑声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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