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何执翻了翻那本内部资料，不留情地戳穿了他：“别绕弯子，有话直说。”
“你拿了她的笔记，她不就没的看了，这样不太好吧。”
季何执没说话，等着侯昂把话说完。
果不其然侯昂没安好心眼地说：“我帮你把笔记还给她，还不收跑路费，怎么样？”
季何执觉得候昂的话有几分道理，想了想，同意了。
侯昂高高兴兴捧着笔记本要走，想起来又问：“过几天清明节放假，你出来玩吗？”
上次季昌鸣下午来找季何执，让他清明节一起去给季满月扫墓。季何执心里明白，他讲了一个下午废话，为的就是说这件事。一年中难得的几次，他和季昌鸣达成了共识。
季何执拒绝了候昂的提议，说他有事。
清明节那天季昌鸣开车过来接他，两个人都是一身黑。季何执穿着单薄的黑色帽衫，季昌鸣想让他回去加件外套，还没说话，季何执一上车就坐到了后面，砰的关上了车门，两人一路无话到了陵园。
天下着小雨，一路上都是湿漉漉的微风，周围有鸟叫，但是鸟藏在树丛间，不见身影。季昌鸣站在墓碑前，过去了八年，照片上的女人容貌未改，轻松地笑着，黑色长发垂在两边，上半身穿着浅色薄毛衣开衫，正好是这个季节穿的衣服。
照片被玻璃被保护着，边角依然泛黄了，季昌鸣用西装衣袖擦了擦玻璃上的水雾，他记得她头发后面还有一个玫瑰形状的卡子，照片里看不见。
有很长一段时间，季满月精神状况非常不稳定，但她装得很好。直到一天下午，他下班回到家，看见她坐在洗手间的地上，脚边都是断絮一样的黑色碎发。她拿着剪刀把自己一头长发剪了。
看到他站在门边，她笑着问他：“我头上的蛇都死了吗？”
那个笑容刻在他的脑子里，完全不像眼前照片上的笑容。她刚走的那几年，他一闭上眼，她就来到他面前，笑着、哭着，问他为什么没人爱她。
他想抱她，摸着她的头说：“我爱你，你是我最爱的人。”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你证明给我看。”
他问她要怎么证明，却看到她露出了笑容。她举起手里的水果刀放在自己的心口，轻轻又慢慢地刺了进去，血液流到她的白色衣服上。她脸皮剥落，嘴角依然在笑，嘴唇张合。
她是在说：“我是你最爱的人，永远都是。”
季昌鸣好几次觉得这不是他的幻想，而是她死前的真实情境，可他连她的尸体都没来得及见到。
“把香给我。”
季昌鸣的回忆被打断，他在碑前站了太久。季何执在后面眼看他手上的香都烧了一半了，于是拿过来，插在了墓碑前的小香炉里。
周围不乏前来扫墓的人，墓碑行列间一顶顶移动的雨伞。季何执站在季昌鸣旁边，他们快一样高了。当年在灵堂里，季何执身着重孝让他滚出去，那个站在骨灰坛前保护着母亲的小男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季昌鸣骤然从回忆里清醒，不免感到恍惚。
雨飘在季何执头发上，他的短发很快湿了，他神色平静，问季昌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季昌鸣摇头，抬头看了眼天，浓云密布的天空，千万条雨丝纷纷坠落，说：“她知道我来了。”
季何执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那走吧。”
“你不和你妈说两句？”
“说完了。”
季昌鸣没听见季何执说话，问他说了什么，季何执不肯再说。回去的路上，车里更加沉闷，季昌鸣有些头疼。季何执这两年大了些，不像以前那么莽撞，但季昌鸣心里知道，他一直在埋怨他。也许不只是埋怨，是恨，他太像季满月，涛涛爱意耗绝后只剩下了恨，日夜翻腾的恨害死了她。
临下车前季昌鸣才问季何执，他十八岁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季何执刚下车，他站在车门边，雨下得越来越大，季昌鸣以为他没想好，让他别淋雨，回去想好了再告诉他。
这时，季何执从车窗里露出脸，他扶着车窗边缘，脸上有雨水，说：“我要房子。”
他想那栋房子。季何执以前提过很多次，都被季昌鸣拒绝了，这次季昌鸣没当场回绝他，说要提前计划一下。
季何执松手，让他开车走人。回到家，小赵姐不在，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换的衣服，他拉开窗帘，站在玻璃前面，窗外一副雨雾蒙蒙的景象。
他刚刚对着碑上的人说了话。他说，妈妈，好像不是这样的，如果你觉得你错了，就让雨下得再大些吧。
雨真的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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