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将近九点，房东太太带着一头卷毛姗姗来迟，车子摆了好久没摆进车位，最后还是孟露把三等奖换来的再来一桶泡面放到一边，上车帮了她一把。
“我刚刚呀在做头发，想和你说来我这里拿钥匙的，电话打不通。”房东太太身上一股理发店的发油味，发卷油里反光，走进房子里转了圈，看见打开的衣柜门回头看了孟露一眼，“哎，就你一个人在？”
“嗯。”
孟露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在外面晾了一晚上，实在没力气多说话。
房东太太穿得年轻，开衫搭着小背心，脸上看上去也是中年女人的年轻，刚见面时孟露猜她是三十多岁顶多四十，后来才知道她五十大寿都过了。
她一手挽着皮包，一手摸着头上的卷，检查了厨房和卫生间的排水口，关切问：“热水好用的哇？”
“还行。”
房东太太点头，似乎没嫌孟露让她为赶夜路送钥匙的麻烦，端起水喝了口：“小孟，你听我一句，男人跑了就跑了，可是房子不会跑。”
她放下杯子语重心长：“只要你给钱，我就让你一直住下去。”
孟露躺在床上想起房东太太走前说的这句话，不知是安慰她，还是提醒她按时交房租，但不管是哪个，她都得承认——此话有理。
这晚孟露连梦都没做。至于陈家，她第二天早晨起床时有瞬间想起了他。他总是起得比她早，会先烧上热水，蒸两个鸡蛋。
孟露摸了摸冰冷的开水壶，她没时间等水烧开，因为她快迟到了。
新市规划要新建地铁，马路上竖起围墙，道路挖得坑坑洼洼。公交一路走走停停，孟露下了车脚步如飞，和经理前脚后脚进了电梯。
经理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手里拿着纸袋装的咖啡，见到孟露表情惊喜：“小孟真巧了，昨天早上我也在这碰到你。”
可不是嘛，就两个电梯，另一个还在维修。
孟露脸上挂上微笑：“宋经理早。”
“你昨天没休息好吧，看你黑眼圈。”宋经理指了指孟露的眼周。
自从入职以来，她黑眼圈就没消下去过，孟露不想解释顺着说：“是啊，也不知道哪家施工队大半夜挖马路，吵得我一晚上没睡着。”
“那你房子地方不行，这么下去人也该黄了，要不我帮你物色物色新住处，正好这两天我在帮我外甥找房子。”
“谢谢宋经理，真不用了。”
孟露简直佩服宋经理没话找话的本事，也难怪他升职这么快，刚进公司没半年就拔到了经理的位子。孟露也是新来的，她毕业之后在一家外贸公司干了两年，行情不好，公司欠了一屁股债倒闭了，拖欠工资到上个月才打给她。
新入职这家房地产公司，孟露干的是销售岗，但她知道自己不适合这个岗位，全组业绩垫底，三个月实习期，要不是季昌鸣她大概连转正的机会都没有。
提起季昌鸣，不得不说，是天意。
第一次见面那天，孟露带他看了几个户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跟在孟露身后听她解说。他是个让人感到舒服的人，衣着整洁，说话沉着，不显山不露水。
新市房价这年均价七千左右，季昌鸣看的那个楼盘一平一万出头，离市中心有几站路，绿化做得不错，过了几年价格飞涨，她几次夸他好眼光。
走在空房里，两面窗户对开，孟露穿着高跟鞋，一番奔波腿有些酸，趁他没注意弯腰揉了揉腿，看见季昌鸣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立马站好，笑问：“季总看好了？”来看房的都要叫老总，这是宋经理教的基本礼节。
风吹得孟露背上汗凉，她向季昌鸣走过去，只听见高跟鞋磕在地板上啪嗒响。
季昌鸣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男士衬衣，没扣衣领，脖子空空，没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喜欢穿金戴佛。
他没看房子却若有所思地盯着孟露，任她再故作职业淡定也有些端不住，她扭开脖子看向别处：“季总房子还满意吧？”
“挺好的。”
季昌鸣微笑，话题转了转扯到孟露身上：“孟小姐长得很有福气。”
孟露耳垂长得圆，以前也被人这么说过，以为他在说这个，她打了个哈哈不打算深入交谈，却又听见季昌鸣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会纹身的人。”
他望着孟露手腕处浅青色的“7”，孟露下意识用手遮挡，又觉得没有必要，松开了手，抬头见季昌鸣还在笑。
饶是这笑容再谦和有礼，孟露也不可能没察觉出其他的意味，但他没往下问，孟露就没往下说。后来季昌鸣买下那套房，走完后续流程，再没和孟露单独接触。
然后，今天，半个月后的今天，孟露第一次收到了季昌鸣的短信。他有她的号码。
如果是昨天或者前天这时候，孟露会拒绝，可偏偏是今天。
她整天脑海里回荡着陈家在房间收拾衣服的背影，他的格子T恤，他的刮胡刀，连同她保持平衡的生活重心，被干净到毫不留情地剥离、带走。这种情绪与其说是伤感，不如说是不知所措。
她在日复一日平稳行驶的轨道上急刹车，前面突然出现大段空白，另一个身影从空白里浮现。也许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她接受了季昌鸣共进晚餐的邀请。
下班时孟露去洗手间换了备用的衣服，平时她都是直接回家，出来补口红时遇到同事，她还被问是不是有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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